第1章 舞的終章(1 / 1)

她的初夜,也隻賣了三枚銀幣。也許,她該慶幸。該慶幸今晚的口糧有了著落。至少,至少今晚,腹中不必空虛得幾近於燒灼。她越想就越是欣然。“叮咚、叮咚……”她伴著簷下雨落的鼓點,邁起舞步——每盞昏黃的街燈都是她的聚光燈,每塊猩紅的帷幕都是她的背景板——這一刻,她是位舞者。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是她素來的夢想。也許……也許某天,她真的能成為一名舞者,站上舞台,禮畢,聆聽觀眾們高呼她的名字——!“克勞黛特……”再大聲點。“克勞黛特……”再大聲點。“克勞黛特!”小巷子,克勞黛特回首。映入眼簾的,是尚且冒著硝煙的槍口;而後,她垂首看向自己的胸脯——殷紅的血漬如花般暈開,不解風情地綻放在少女潔白的衣裙之上。克勞黛特溜圓溜圓的眸子漸漸失了神,瞳孔渙散開來;坡跟鞋還沒有穿習慣,她先是趔趄了趔趄,腳下一滑,身子終於還是順著牆壁倒了下去,手中仍然攥緊了那三枚銀幣……“母親,對不起……女兒把你買的白裙子弄臟了……”這是少女最後的心聲,可她沒機會說出口了。舉著槍的人垂下手。他長籲著,探出腳尖踢了踢克勞黛特的小腿,確認死亡無誤,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支緋色的彼岸花,慢條斯理地將花枝插進少女胸前的創口中……“神愛世人……謝主恩典……聖靈與我同在……”他嘟囔著,雙手兀自憑空描畫十字。“阿門……”他的手停住了——一把亮的匕首釘在他耳畔的牆壁上,宣告著方才那股無名的殺氣並非錯覺。巷口,燈下,歐諾尼亞的金發碧眼愈發顯得凜不可犯。她輕踏著燕步掠上前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簇短刃,刀鋒在微茫光點的照射下折出騰騰殺意。“去地獄念你的禱告詞吧!”刀光過處,血肉橫飛。“他”伎倆用儘,且戰且退,一徑被逼到深巷角落;忽而,“他”如困獸般震吼一聲,信手摳出一截粗鋼筋,橫攔在兩人之間——“他”方喘息未定,便掏出槍,兩隻手架在鋼筋之上,不由分說,衝著麵前接連開了五槍!霎時,隻聽得到叮叮叮的脆響;良久,複歸死寂。眼看著零落一地的斷刃,他喉中擠出陰惻惻的冷笑,“小姑娘,沒東西可用了吧?”哢噠一聲,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腰包內掏出一盒彈匣,反手扣在槍上,嚷道:“可是我還沒玩夠呢——啊!”“颯——!”風響、血濺、槍落。“花胡哨。”隻見歐諾尼亞咬破指尖,潺潺鮮血儼然化作鋒刃……“血變成了刀劍?有趣,有趣……咳咳……”話沒落地,他就張開雙手捂住血淋淋的脖頸,雙膝重重地跪倒;歐諾尼亞淡然自若,徑直走過他的身側,輕輕推了一把,而後,他如危牆一般坍塌。歐諾尼亞在指端把玩著一柄血刃,回眸一笑。“喜歡這個?送給你啦。”噗嗤一聲,利刃從背後貫穿了他的胸膛;這一次噴湧而出的,是屬於他自己的血。優雅謝幕。歐諾尼亞撩起裙擺,款款蹲下,將“他”翻了個麵,端詳起來;爾後,卻是大失所望地搖搖頭。“不是……”被擺了一道呢……此人歐諾尼亞認識,是個慣犯,然而並非近來“白教堂連環殺人案”的真凶。因為此案案發期間,這貨還在牢蹲著。那,那朵彼岸花是……?收繳了槍支後,歐諾尼亞來到少女身側。羊脂球一樣的白皙肌膚,那樣清純、那樣乾淨;她的容顏,正是花季少女們夢寐以求的樣子。這個年紀……她本可以,無憂無慮……想到這,歐諾尼亞用價值不菲的袖口擦淨了手,輕輕拂過少女麵頰,將其不曾瞑目的眼皮閉合上。“晚安,克勞黛特。”在回到各自的寓所之前,“使徒”們一如既往地趕赴聖殿匯報工作。忘了介紹——所謂“使徒”,便是歐諾尼亞這般可以運轉超自然能力的人類;而聖殿呢,全稱萬法聖殿,則是千千萬萬執業使徒所構成的結社。歐諾尼亞帶回的成果,是一把三無槍支,以及……一具少女屍身。“請安葬她。”歐諾尼亞對祭司說。“可她是個……‘小姐’。”祭司攤了攤手,眼神飄忽,當著眾人的麵答道。“請安葬她。”“聖殿的葬骨堂不對性工作者開放。”“我說,”歐諾尼亞倏地銀牙暗咬,她邁上前一步,“請安葬她!聽不懂嗎!”使徒們慌了神,麵麵相覷。祭司更是麵紅耳赤,額角滲出涔涔冷汗,無言以對。孰知歐諾尼亞並不動武,而是揚手甩出滿滿一袋金塊珠礫,摔在眾人中間,引得使徒們哄亂爭搶——周遭登時亂成一地雞毛。“上帝的子民們,”歐諾尼亞忿忿瞪了祭司一眼,背過身去,“這些金銀珠寶,是歐諾尼亞·安琪兒給予你們所有人的恩賜——她的諭令不難,把克勞黛特的屍骨安葬穩妥,僅此而已。”自從上帝歿亡之後,多年以來,“執業使徒”漸漸成了一種功利性的職業。論虔誠、論信仰,這群人可排不上號;此時,他們的信仰隻有一個,那就是歐諾尼亞。“歐諾尼亞的諭令,未免也太廉價了。”一呼百應之中,一道與眾不同的聲音從暗處傳來。此言既出,歐諾尼亞心中一凜,她注視著眼前人貓頭鷹般的眼神,“女巫小姐,有何見教?”“白教堂案的真凶神龍見首不見尾,現如今興風作浪的,儘是一些小魚小蝦,”莎米拉並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單刀直入,悄聲問道,“一次、兩次,被耍到這個地步也該學乖了。事已至此,你仍要追查嗎?”言儘於此,歐諾尼亞回想起來今日種種,尤其是被冒牌殺手耍得團團轉兒,延誤了找尋“白教堂事件”真凶的良機,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跺了下腳,厲聲嗔道:“當然!如果凶手落到了我手,我一定要叫他生不如死!”“說到生不如死,有個人也許你會感興趣。”莎米拉抬起手扶了扶巫師帽,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著絳紅的唇,若有所思,“你有聽說過……伊蘭·諾亞羅斯嗎?”“伊蘭·諾亞羅斯……?”“沒聽說過?倒也正常……”莎米拉聳聳肩,眉眼間露出一絲匪夷所思的神色,“畢竟,傳言中他早已死了;或許,跟死了差不多。”伊蘭·諾亞羅斯……像位故人,又像個陌生人,歐諾尼亞唇齒間咀嚼著這個名字,不覺神馳天外。“如果你想徹查白教堂案,不妨去獄中造謁他——見見伊蘭·諾亞羅斯,”莎米拉淺笑著,拍拍歐諾尼亞,“此時此刻,他一個人怕是寂寞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