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星光下達昌安腦門兒上的那個狐麵刺青,衛姝不由想起了在布祿什家無意中看到的那一幕。
那日茶宴時,達昌安假扮成布祿什府中侍衛,避人耳目地跑去其家中,想必在那個時候,他便已經是右帥的人了。
再看眼下,他夤夜現身於野渡,參與此等機密之事,可見布祿什待這位叛將甚是親厚,不惜委以重任,而兩個人的關係想來亦很是緊密。
布祿什這是要在莽泰背後捅上一刀啊,而莽泰那裡則有山莊暗為強援,這簡直是……
好熱鬨,好有趣,好一場大戲。
衛姝眼眸微彎,喜意自心底直漫上唇角,忍不住地便想要笑。
兩虎相爭,於她這個旁觀者自是利大於弊,若是兩個人能鬥他個你死我活,則衛姝騰挪的餘地便也更寬裕些。正所謂渾水方可摸魚,亂中才能生變,目今衛姝最想看到的,便是白霜城亂相橫生、枝節交錯。唯其如此,她的謀劃才能得以周全。
便在衛姝暗喜之際,樓船已然在野渡停穩,底艙的離奴船工正在往下卸貨。那貨物以粗麻布裹著,形狀不一,瞧來分量亦是不輕,四個瘦弱的離奴才能抬起一包來。
達昌安背著兩手,挺胸疊肚地走到伊羅身邊,用著在他而言堪稱殷勤的語氣說道:
“東西全部都在這裡了,不知等會兒要送到哪裡去?可要在下帶人押送?”
“這些瑣碎的小事情,就不勞領甲老爺您費心了。”伊羅的臉上帶著笑,隻是那笑容怎麼看都有些陰陽怪氣地。
五族之間本就紛爭不斷,與哈爾沁有宿仇的不僅僅是索塔族,賴古族當年也常受他們欺淩,是以伊羅對達昌安也沒個好臉色。
達昌安在心裡罵了聲“狗崽子”,卻也沒再說什麼,隻朝旁揮了揮手,他的幾名親兵便拱衛著他走到一旁,監督那群卸貨的離奴,瞧來極是儘責。
隱於暗處的衛姝聽了兩個人的對話,卻品出了另一重意味:
伊羅的地位似乎相當不低,達昌安在他麵前也要客客氣氣地,顯然這並非瞧在他府衙書吏的身份上,而是因了布祿什看重於他。
思及此,衛姝又轉首望向東門。
野渡人眾,縱使所有人一句話都不說,那腳步踩踏聲、船板吱啞聲、貨物落地聲卻也已經相當不小了,更何況達昌安也沒個消停,猶在那裡罵罵咧咧地訓斥著一名近衛,顯是在遷怒於對方。
然而,這樣大的動靜,東門卻依舊岑寂無聲,也沒瞧見有哪個兵丁露頭。
布祿什這是將東門給拿下了麼?
念頭浮起,衛姝心下立時湧出了一絲怪異之感,總覺得布祿什這接二連三的舉動,似是另有他意。
約莫半個時辰後,被搬空的樓船便緩緩駛離了渡頭,達昌安並伊羅等人亦全都離開了,隻餘布祿什的那一隊親衛看守著堆成小山的貨物,那麵相凶惡的疤臉頭領也留了下來。….
夜風寒涼,城樓上傳來了零落的鼓聲,已是戌正時分,遠處的銀氈大街燈火蕭索,四下裡一片荒涼。
衛姝抬頭看了看天色。
雲稠而月隱,疏星微淡,河上西風正急,雖非“月黑風高夜”,卻也是個趁黑行事的好時機。
待到又一陣大風掠過草叢,她便躍出了藏身處,纖細的身形在夜幕中乍隱乍現,“燕子三抄水”、“飛鳥投林”、“蜻蜓點水”,連著三套輕功使罷,她的人便已出現在了那堆貨物的旁邊。
因樓船運貨本就極秘,留下來的那群侍衛便也不曾舉火,隻在暗處巡視,而衛姝的落腳處,便在貨物朝向東門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