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神色微凝,數息後,忽爾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抬手向書九肩膀上拍了幾下,沒再說話。
他的確不知該說些什麼。
自相殘殺,本就是莊中取才之道。
書九、鉤八以及槍八三等人,無不是一級一級殺上了頭榜
殺進了前百乃至前十,這才有了被“士”挑選的資格。
而在頭榜之下,鐵、血、勇、力四部無以計數的武者們,也正是一次次地以命相搏、廝殺不休,才能令自己名著於各部榜上,其中最優者,便會被劃入更高的頭榜行列。
既有搏殺,自然便會有傷亡,那些能熬過去且足夠幸運的傷者,便會退一步進入藥、書、樂、言四部,繼續為山莊效力。
而另一些不那麼幸運、又或是傷得極重落下終身殘疾的,則會成為八部中的“熟胚子”,以另一種方式存活。
那是一種比遠死亡更可怕、也更痛苦的“活”法,最後的收梢,無不萬分慘烈。
依照山莊的規矩,隻要能以“熟胚子”之身“活”滿兩年,則可再入八部,重獲新生。
然而,自山莊成立至今這數百年間,能夠達成此事者,也隻有區區二十一個人而已。
這二十一個人,便成了“熟胚子”最後的希望。
活下去。
這不單是他們的執念,亦是莊中絕大多數人的執念。
所不同的是,“熟胚子”之“活”,乃是自求活命,自證其道;而爭奪榜位者之“活”,則是殺戮他人,以血證道。
“活”法雖不一,最終,卻依舊是殊途同歸。
對自己狠毒者,對待旁人又豈會仁慈?而在殺戮者眼中,亦唯死而已。
位列頭榜前十的書九,便是後者中的翹楚。
從寂寂無名的書部末流一路殺至頭榜第九,每一次的躍升之果,無不結於那“自相殘殺”之因。是以王匡方才所言在他聽來,便是“當浮一大白”了。
“找到鉤八後,讓他馬上來見我。”沉默良久後,王匡又說道,語氣很是肅殺。
書九並沒去看王匡。
便在對方說話的當兒,他俯身拾起地上綿絛,重新束在了腰間,一行一止如風過、如葉影、如彌漫四野的暮光,不著痕跡。
“我試試。”理好錦絛之後,他方才啟唇吐出了三個字,語聲亦如其人,淡若微風,縹緲無際。
“有勞你了。”王匡振了振衣袖,轉眼望向身邊疏落的花木,複又皺起了眉頭:
“彆的人我都不擔心,最擔心的就是鉤八那個徒弟。他那把鉞委實太打眼了,一旦露了行跡,江湖人必定會跟蒼蠅一樣地追來,到時候再生出亂子來,處置起來也是麻煩。”
“流星逐月,眾目所矚啊。”書九歎息似地道,抬頭仰望著天邊浮雲,目中再度湧動起了異樣的光,忽地道:
“先生,你說若是鉤八死了,我是不是便能換個徒兒了?”
王匡微覺吃驚,不由扭頭看向他:“你不喜小白?”
書九淡笑道:“非也。見獵心喜爾。”
王匡啞然失笑。
原來是被那柄流星鉞引發了興致。
可他卻是知曉這些高手的脾性的,一旦他們對什麼人起了興致,那人離死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