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還是饒了我罷,我這兒可正要用人呢。”
王匡作勢朝書九拱了拱手,麵上的神情有些無奈,連稱呼都玩笑似地換作了“先生”。
書九也未堅持,一笑作罷。
穿過遊廊,自角門而出,外書房已然在望,隻此時那屋中並無燭火,唯院角掛著一個織紗紅燈籠,瞧來很是冷清。
遙望著那一盞孤燈,王匡眉間又浮起鬱色來。
書九與他素來是言語不忌的,此時見狀,便問:“可是事有不諧?”
說起來,書九也算是飽讀詩書,當年便是因讀書有成而入了“書”部,與那些隻會好勇鬥狠的武夫並不一樣。
而王匡此次特意挑了他,多少亦是看中了他這一點,將他當作了半個同道,有什麼事也總會與他商議,自離開山莊後,二人的關係很是緊密。
此時聞言,王匡便悵悵地歎了一口氣,信手撥去橫在麵前的一根楊樹枝,道:
“莽泰過於老成了。咱們來了這幾日,期間不隻一次表明身份、露出手段,他卻一直按兵不動。直到剛才我將話送到了他口邊,他這才動念給昌黎那邊傳信。我實在有些擔心接下來的安排。”
說到此,他又笑了笑:“這卻也是少見,一個化外蠻人居然還曉得動腦子、玩心思,論誌猜忌來竟是不比我‘言"部那些人差。我方才都疑心是在與同行打交道了。”
“金人能立國,自有其過人之處。”書九語聲莊重,神情亦然。
有過人之處的人,他向來都是很珍惜的。而每每動手去殺這樣的人時,他亦會附著一分敬意,沾其血寫字,則落筆流暢、字意深邃,遠比江湖人的血更有韻味。
就比如剛才那兩個領甲,滿身殺伐,遠勝於尋常武者。那便是常年領兵打仗錘煉出來的。以其血著書,當以《兵道》、《武略》為甚,方不會辜負那一份沙場血勇之氣。
念及此,書九按在腰帶上的手指便忍不住動了動。
書之一道,越到了高處,便越講究一個心境,對筆墨的要求也越高。
如今的他,已經很難有從前那種肆意揮毫的感覺了,原因無他,唯這世間當得他一字之殺者,已然漸少。
至於蠅營狗苟之輩,那倒是多得殺都殺不完,然而這樣的人殺來又有什麼意趣?他委實是連動筆的念頭都興不起的。
“此言甚是。”王匡笑了笑,卻是認同了書九之語,“大莊頭此番出手,誌在必得,咱們可也不能墮了他的威風。”
他說著又回過身來,望向來處。
夜色已然鋪滿了庭院,遠處燈燭明耀,卻也隻留下了一團團模糊的影子,那影子之外的黑暗混沌而又龐大,根本看不到邊際。
白霜城如今的局勢,亦如此夜、此時。
王匡再歎了一聲。
微醺的感覺漫上來,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伸手扶住一旁的牆垣站穩,半閉了眼睛揮了揮手:
“罷了,阿九,你這便去罷,再遲了怕便要宵禁了。我自回屋去,不必管我。”
書九攏袖立著,驀地耳廊動了動,袍袖一掠,身影已然不見。
………………
“啪嗒”,半舊的朱漆小門上,銓鉤倏然滑落,門扇自外被人推開,戴著孔雀藍儺具的少年躡足跨進門中,拉住門環的手反向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