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大殿內晦暗至極。
殿門大敞,釋迦像被供奉在正中,十六羅漢的金色眼珠閃閃發光,將空間內的幽微浮塵點亮,呈顆粒狀散布蔓延。
被漫長時光侵蝕的紅漆木柱斑駁褪色,像是在佛祖度化之下剝離了諸身罪業,與灰白地麵完美調和。
大殿正中,青年僧人盤腿坐於蒲團之上,九環錫杖被擱置在他的身邊。
他的背脊挺直,左手撚動佛珠,右手拿著一枚木槌,在麵前的木魚上緩慢地敲著。
恒思的手邊擺了幾本佛經,那是平日僧人們早課誦經時所用到的。佛經攤開著,他卻閉目不看,嘴唇不斷開合,似是在默念經文。
距離太遠,他的嘴唇動作微弱,柯南很難讀出他正在念的內容。
西田晴樹與秋山彩乃對所有僧人都保持著警惕,不肯出門,貴子阿姨與下笠爺爺也被強行留下看著他們。
跟著恒行來此的隻有恒學、恒辨兩位僧人,還有柯南與柳原月二人。
他們到達的動靜不小,但恒思置若罔聞,臉色平靜地瞧著木魚,念著佛經。
走進了,柳原月聽清他口中的句子:“……伊醯伊醯,室那室那。阿羅參、佛羅舍利。罰沙罰參,佛羅舍耶……”*
這句話恰好在恒行借給她的書中,是《大悲心陀羅尼經》。
“他念的是《大悲咒》。”她對柯南低聲說道。
儘管兩人都是門外漢,也知道這篇咒文的功用——消除罪業、往生佛國,免惡死、得善生,乃至成就無量功德善法。
與他們耐著性子觀察分析不同,恒辨早已按捺不住,一路都想要找到恒思說個清楚。他不顧恒行的阻攔,直接衝到恒思身邊:“三師兄!”
喊完,他把那封攥了一路的信硬生生遞到恒思的眼前,向後者確認道:“三師兄,他們說你已經去過藏書閣,也看過師父寫的信了,是真的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恒思停了誦經,卻仍閉著眼,反問他道。
他手上的動作不停,佛珠一粒一粒緩慢地劃過他的掌心,木魚聲穩定地響起。
檀香的味道悠悠飄出,將這座古樸的大殿浸染於禪韻之中。
恒辨的語調抬高,不可置信道:“是又如何?”
他接受不了自己師兄這幅無所謂的態度:“三師兄,師父打算還俗之前,誰也沒見,隻見了你!信上誰也沒提,隻提了你!不管師父做過多少錯事,但他對你卻沒有一點壞心。你看到他的這些話,難道你就沒有一絲動容嗎?”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恒思語速緩慢,回答不變。
恒辨再忍不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佛珠和木槌,怒喝道:“夠了!”
他從來沒有一刻這麽惱怒過三師兄,哪怕是在知道他親手殺害了師父與師叔的時候,他也始終在想一些借口去幫他找補,去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但在看到師父留下的最後一封信後,三師兄竟然還能冷靜坐在這裏誦經,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也許正如三師兄所說,他的佛性太弱,念過的經書太少,所修的的禪意太俗。
可大家的情誼不本就應該是最重要的嗎?究竟有什麽能夠輕易淩駕於這些之上?
恒辨想,他永遠也無法理解三師兄。這種念頭甚至讓他心中對師兄的感情全部化作了恨意。
他的臉上寫滿了痛苦與掙紮:“三師兄,師父對你那麽好,難道你就沒有哪怕一點的後悔嗎?”
恒思任由恒辨將自己的佛珠摔在地上,睜開眼平靜地看著他,說道:“小師弟,你我為佛門中人,本不該為貪、嗔、癡三毒纏身。隻是大師兄待你縱容,才將你養成了這幅樣子。
“情與財皆為身外之物,師父師叔困於後者終日不可得解,師兄卻不希望你亦如是。
“四大皆空,生死亦為空。師父既盼著我今後有所成,我便再為他念上一段往生咒,望師父早去佛國,也算是全了我與他的師徒之情。”
他的話理智而中肯,恒辨卻徹底對他失望了。
在恒辨心灰意冷之際,恒思又道:“小師弟,你知道暗室的鑰匙在哪裏嗎?”
恒辨還沒從之前的情緒走出來,驟然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什麽?”
他沒聽清,原本在一旁待著的恒學卻瞬間捕捉了這個關鍵詞,衝到恒思的身邊問道:“鑰匙?三師弟,你知道鑰匙在哪裏?”
“延空師叔那夜來到藏書閣,就是為了取這根禪杖,鑰匙的線索就在禪杖的身上。”恒思表情淡淡,雖然是在回答恒學的話,但他卻始終看著恒辨,“小師弟,你如此感情用事,與二師兄被寶藏迷了心神又有何區別?”
恒行再聽不下去。
這是師弟們之間的爭執,他原本並不想插手,可話說到這一步,他無法袖手旁觀。
恒行闊步走到恒辨的身邊,將他擋在身後,對恒思說道:“三師弟,你一心向佛,佛緣深厚,滿身的慧根,我自認不及你。你修你的佛道,何苦傷害小師弟?難道求佛就得六親不認?即便是師父也從未這麽教過我們!”
恒學不在乎他們如何說,滿臉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師父從來不讓這根禪杖離手。”
師兄弟都忙著辯駁更是給了他機會,恒學迫不及待地將地上那根禪杖撿起,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連那些環扣都挨個細細摸索,卻半點也沒發覺秘密在哪兒。
“難道是這些環扣隱藏著什麽暗號?”恒學皺著眉,努力地回憶師父曾經是如何對待這根禪杖,又是哪裏可能存在線索。
“鑰匙鑰匙,難道二師兄你的心裏隻有一把鑰匙嗎?”恒辨不管不顧地推開擋在前麵的恒行,朝著恒辨吼道,“二師兄,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在你眼裏還沒有一把鑰匙,沒有一個從沒見過的古佛像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