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樓開了張,新來的廚子是從外地請來的大廚,其中那道鳳凰火烤肉,更是他按東家的意思特意研究出來的,刷的他精心研製的醬汁,在炭火和果木枝上烤出來的香氣,上菜時燒的酒是上好的花雕,那叫一個醬汁醇厚,酒香四溢。
結果就開業的第一天賣出去了幾盤,後麵就再也沒人點過。
“這不對勁啊,東家說了,這得是咱們攬月樓的招牌,得把這烤串賣出去才行,人東家這兩人派人來問過幾次了,都是問這烤串賣得怎麽樣。”
夥計心裏門清,又不好意思告訴大廚,總不能說是外麵的烤串更好吃,您研究的這個烤串沒人瞧得上吧?
攬月樓不出什麽鳳凰火烤串還好,一出這道菜,噱頭給吹到天上去了,卻被牽牛巷一家賣烤肉的小攤子比得都沒地站,叫人怎麽不笑掉大牙。
每天一到飯店,牽牛巷就排起了長隊,別說附近的居民,連不少落花巷的富豪人家,都要派小廝來買回去吃。
“攬月樓不行,又貴又沒這味道,上那醬的味道再香也是醬肘子的味,哪有這味帶勁。”
“就是,哪裏來的臉,幾串烤肉賣三十八文,還說用的是花雕酒,花裏胡哨的,誰吃烤串是為了看他燒那點酒,這不是燒得慌嗎。”
“不說了不說了,馬上排到我了,二十個烤串兩個烤餅,鹽重點,多灑蔥花。”
攬月樓冷冷清清,他們要是招牌不打烤串還好,因為招牌弄了一道鳳凰火烤串,直接把招牌砸了,名頭還沒立起來就遇著這一遭,一被人說起來就是,攬月樓?還不如牽牛巷的小攤子好吃呢,傻子才去攬月樓!
林飄和二嬸子看著驟然增多的客人,都不知道他們哪裏聽到的消息,仿佛一夜之間半個縣府都知道了他們家烤串店,每天一到中午飯點就忙活不過來,林飄總想著去看看沈鴻,但日子就像被上了發條一樣轉個不停,沒有個停下來的時候,忙活完了就休息,休息一會又要開始忙活,有時候也不是多累,但就是細碎的活計時不時有點,轉眼就過去了好幾天。
這天早上起床,林飄看院子裏的石板濕潤,像是昨晚下了點雨,空氣也濕濕涼涼的,林飄搓了搓手臂,就聽見外麵有人敲門。
“來了,這會還沒張開呢,你得等個把個時辰。”林飄一邊說一邊打開門,開門一看,外麵站著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秋叔?!大壯?!你們這……”林飄往他倆身上一看就知道不好了,秋叔牽著大壯,兩人臉上青青紫紫的,都有不同程度的瘀傷。
“這是怎麽了?快進來。”林飄左右看了看門外,趕緊把他倆拉了進來。
“二嬸子出門買肉去了,馬上就回來,你倆先坐。”林飄給他倆倒上了熱茶,很快二嬸子背著背篼回來了,一瞧秋叔和大壯正坐在院子裏也是一驚。
“鄭秋?大壯?你倆臉這是怎麽了?是不是你家那口子回來了?”
鄭秋點了點頭,表情十分疲憊麻木:“過完年節他手裏又沒了錢,快活了幾日不知道從誰哪裏聽見我現在做豆皮賺了錢,就回來問我們要錢,在家裏大鬨了一通,把我和大壯都打了一頓,這個混球,打我就算了,大壯他怎麽下得去手的。”
他說著就忍不住把大壯往懷裏摟,林飄知道因為大壯跛腳和天生體弱的原因,秋叔不知道有多憐惜這個兒子,碰誰都不能碰大壯,這基本是鄭秋的底線。
“大壯不願意見他打我,就衝上來想把他拉開,他抓著大壯又打又罵,我看不下去,就從旁邊抄起裝豆漿的桶,一下砸在了他腦袋上。”
林飄一下瞪大了雙眼:“還有這一出?”
愛聽。
“他被我砸得暈暈乎乎的,鬨了好久,他打得沒力氣了,說下次再回來找我,我心裏害怕,也不知道怎麽辦了,就想著帶著大壯來縣府找你們,先躲幾日。”
林飄捧著熱茶聽著:“秋叔你錢被他全拿走了?”
“沒有,後來我自己管錢,心裏還是不放心,就分成了好幾分,一分收我自己枕頭服裏,他就拿走了我放在枕頭下的錢,還剩下兩份都保住了。”
“那就好,這裏屋子多,秋叔你和大壯就安心的先住下,二柱和沈鴻都在外麵,平時就我和二嬸子兩個人在家,都嫌太冷清了呢。”
秋叔來找林飄就知道林飄會收留自己,但見林飄這樣二話不說拿他當自己人似的,心裏還是溫暖得直想落淚,他左右看了看,發現二嫂子買了好大一背篼的豬肉。
“怎麽切了這麽多肉?”
“我們現在在這巷子裏做點小生意,賣烤肉,對了秋叔,你和大壯吃早飯了沒有,正好我們一起去巷子口吃碗小餛飩。”
秋叔點了點頭,林飄稍微彎下腰去,看大壯似乎還沒緩過來,人還有些木木的,不像之前跟著沈鴻讀書的時候,雖然有些自卑膽小,但總是在角落裏笑眯眯的悄悄開心。
“可憐的娃,以後在小嫂子這裏住,沒人會欺負你了。”
大壯點了點頭,他們朝著巷子口走去,忽然大壯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林飄:“小嫂子,有什麽法子可以讓我和阿父再也不挨打了嗎。”
連夜把你親爹暗殺掉。
林飄默默在腦海中把這個答案劃掉。
“你要變成一個很厲害很厲害,很有出息的人,這樣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和你阿父了。”
大壯又點了點頭,默默不說話不知道腦袋裏在想什麽。
他們三人先吃了小混沌,然後給二嬸子打包端了一碗回去,二嬸子吃東西的時候秋叔非要接力把剩下的活做了,兩人輪番勸他休息都勸不下來,隻能任由他做。
大壯也很懂事的在旁邊不斷打下手,原本兩個人做的活計,四個人分作做,速度一下變得很快,活也似乎瞬間少了很多,把肉醃好之後幾人便坐在院子裏休息,林飄和二嬸子不斷的給秋叔安利這個烤肉多好吃,說等會開張的第一單就讓他和大柱嚐嚐。
秋叔笑著直點頭,心裏熨帖得不得了,他喜歡和二嫂子還有林飄住在一起,感覺就像回到了大壯還在沈鴻身邊讀書的時候一樣,日子那麽熱鬨,那麽有勁。
林飄想著家裏突然出現了幫著乾活的,自己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去鹿洞山看看沈鴻了,結果這念頭一動,還沒收拾好東西出發,沈鴻就自己回來了。
鹿洞書院裏教書的先生大多都是曾經在朝為官的,他們當官幾十年,留下了一個鐵打不變的生活習慣,就是每五天要休沐一天,當官的時候都得單休,豈能退休了當先生不單休?
沈鴻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休沐,他帶著先生特意贈送的一盒柿餅,其實一盒也就四個,踩著碎雪融冰下了山。
到了山腳,靠近河邊,他看見附近的漁民抓了一簍子魚正在街道邊蹲著買,他上前去看了一眼,一堆小雜魚中有兩條不錯的河鯉,鮮活肥美。
“這兩尾鯉魚如何賣。”
“二十文錢拿去。”
沈鴻上下打量這兩條魚一眼,態度語氣與表情十分平靜篤定:“十文還行。”
“你……你小子有點眼色啊,但這可是初春的鯉魚,養了一冬天現在才浮上水麵,可不能按以前的價來算。”
“十二文,不議價。”
漁夫一聽就傻眼了,心想我賣魚還是你賣魚啊?還不議價?
“算了算了,你拿去,今天的第一單買賣,黃了不吉利,就算賣個開門紅不賺你錢了。”
沈鴻接過他遞過來的草繩,拎著兩條沉甸甸的魚往回走。
嫂嫂喜歡喝魚湯,買得便宜他應當會更喜歡。
不過嫂嫂也沒什麽不喜歡吃的就是了。
林飄那邊正在院子裏想著收拾點什麽給沈鴻帶去,還能顯示出他們對沈鴻的用心,好叫和沈鴻住在一起同窗不看輕了沈鴻,就聽見外麵有人敲門。
大壯趕緊去開門,打開一看非常震驚:“先生?!”
沈鴻也沒想到自己幾天沒回家,院子裏已經住上了這麽多人:“大壯?”
那邊林飄聽見動靜,已經一溜煙的跑到了門口:“沈鴻?”
沈鴻還沒見著人,就聽見林飄在雀躍的叫他的名字,隨即看見林飄的身影快步跑到了門口來,滿臉驚喜的笑意:“你怎麽回來了?我正想著去看你呢!”林飄上下端詳沈鴻,見他也沒太胖太瘦,也沒太高太矮,和幾天前看著沒什麽太大的差別,是個好生生的讀書郎,心裏便鬆快很多。
“書院休沐。”
“原來是休沐!那我燒熱水給你洗澡?”林飄都忘記有這一茬了,看來鹿洞書院的老頭們不愧是退休下來的,還是很注重生活質量。
“不勞煩嫂嫂了,我待會自己燒水。”說著他走到廚房,將兩條魚放在了一個空著的水盆裏,舀了兩瓢水倒進盆裏,先將鯉魚養著。
“回來的路上看見有人賣鯉魚,想著嫂嫂應該喜歡,便買了回來,正好大家都在,燉道魚湯喝。”
林飄連連點頭:“買得很好,正好春日補補身子,對了,你近來在書院讀書日子過得怎麽樣,可有沒有什麽不順心的?同窗的那些同學好相處嗎?先生平日裏好說話嗎?會不會看重你便對你格外嚴厲?”
林飄一氣問了好多問題,憂心忡忡的望著沈鴻,沈鴻被他問得忍不住笑意,隻有嫂嫂會如此細致的關心他平日是怎麽過活的,讀書之外的日子好不好:“嫂嫂,我在書院一切都好。”說著他將手上的布包裹打開:“昨日先生在課上送我的,獎我學得好,是書院裏的柿子樹,先生院子裏的人自己曬的。”
林飄一下抓住了終點:“你特意帶回來給我們吃?”
沈鴻抿了抿唇:“村裏沒有柿子樹,恰好鹿洞山有兩顆,今年這個時節也吃不著新鮮的,有柿餅便正好大家嚐嚐。”
林飄點了點頭,笑眯眯的接過來,雖然他也不是沒吃過柿餅,但誰讓這是沈鴻特意帶回來的呢,小小年紀就知道牽掛著家裏人了,這份心意可不能讓他落空,他揭開木盒子,看見裏麵端端正正的四個柿餅:“哇塞,瞧這色澤,真是漂亮!”
“哇塞,瞧這樣子,真是圓!”
“哇塞!不虧是先生送給你的,一股子書香氣呢!”
沈鴻懷疑的看了他一眼,湊近過來看了看盒子。
“嫂嫂,墨汁染在盒子旁邊了,你小心別蹭到。”
哇塞……原來是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