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沒到書房,就聽見裏麵傳來激烈的聲響,林飄遠遠一聽,好像是在什麽什麽無禮義廉恥,不尊師重道,一副就要慷慨就義的樣子。
推開門,林飄看見了之前進來的時候遇著的那個青年,然後在他身旁看見了一個熟人。
林飄心想難怪長得這麽眼熟,這不就是另一個五官特征類似的王童生嗎?眼窩深陷,顴骨高聳,不過他臉上比王童生多幾分肉,看著沒那麽刻薄難看。
王童生就站在那人的旁邊,扭臉看見林飄也跟了進來,頓時瞪大了雙眼神色厭惡:“你一個哥兒怎麽能到縣丞大人的書房來,沈鴻留在這裏就行了,你退出去!”
他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林飄冷笑了一聲:“怎麽還瞧不起哥兒了,既然是要談事情,怎麽也得有個大人在場吧,你們兩個大人在這裏,隻叫沈鴻過來,別是想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吧。”
王童生恨恨的看著他,一甩衣袖:“牙尖嘴利,不知廉恥。”
“你好歹是個童生,讀的什麽聖賢書,不知要禮重他人嗎,你這樣張口就汙寡夫清譽,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
“你也配!”
縣丞大人被他倆吵得頭疼,再扭頭一看,沈鴻平時總是一副光風霽月的貧寒學子模樣,現在臉一下冰冷了下來,一雙眼眸子也黑沉沉的瞧不出情緒正落在王童生身上。
林飄看沈鴻表情不好,悄悄在袖子下抓住了他的手腕,隔著袖口握了握,這個時候他絕對不能出聲,不然就當場被拿住了不尊師長的把柄,讀書的小孩是沒資格和教書的先生吵架的,這是大不敬。
沈鴻眼眸微動看向他,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知道嫂嫂在擔心什麽,他不會在這一時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的。
“好了,不要吵了,你們既然要來我這裏狀告沈鴻,要我取消他縣試的資格,現在既然沈鴻也來了,你們把事情的緣由說了吧。”
縣丞大人用眼神安撫了沈鴻一眼,他本來也隻是想走個過場,畢竟王秀才和王童生都是有功名在身上的,王秀才還是廩生,在清風書院教書,門生無數,因他教書嚴厲,儘心儘職,待學生如子,在縣府裏還是有些聲望的。
他先將人介紹了一遍:“這位是王童生,你們想必都是認識了的,這是王秀才,縣府裏的廩生,清風書院的先生。”
王童生當即狀告細數起沈鴻的種種,不敬師長,多番挑釁,利欲熏心年紀小小就在村子裏自己開小私塾,樁樁件件說出來讓縣丞大人的臉色都變得凝重了三分。
要知道讀書人最重要的就是清譽,利欲熏心本來說起來就夠難聽了,不敬師長更是大罪過了。
王童生悲痛的道:“我那時聽他家中喪兄,久久不回來,就想著去看看,誰知道連門都沒讓我進,當即把我趕了出來,這些都是村子裏的人見著了的,回來的路上還將我打了一頓,說要是見我一次以後就打我一次。”
林飄打斷他的話:“你不要信口雌黃,誰知道你得罪了誰,你去問村子裏的人,你走之後我們各個都在村子你,你要是不說你挨了打,我倒還真不知道這件事。”
縣丞一聽王童生被打了一頓,倒是很好奇的問起細節來,王童生一頓瞎編,一會說聽見了聲音,一會說隱隱約約有看見林飄的臉,林飄當然知道他在胡說,他倆現在的狀況就是在決戰胡說之巔。
縣丞大人又看向林飄:“你說他得罪了人,但他不是第一次到你們村子裏去嗎,怎麽會得罪了人?”
“他到了我們村子裏,便在外麵叫罵,我聽不過去便開門叫他以後不要再來,大人你要知道,我聽沈鴻說的那些簡直要掉下眼淚來,夏日頂著酷暑學,冬日穿著單衣學,一天就吃一頓飯,還是背完書才能吃,我才見著他的時候,不知道多細的一把骨頭,現在才養出樣子來,見著他來上門心裏自然沒好氣,心想著老師真是沒有良心,便做主讓沈鴻不去私塾,自己在家裏看書備考,他找上門來一同亂罵,說我是不識字的人就是人下人,當時附近的鄰裏都聽見了,他們都不識字,一個個臉色都變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心裏記仇,追出去想要解氣,縣丞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們村子裏民風淳樸,村民也是直來直往的,誰也不知道他們一生起氣來會做出什麽。”
縣丞大人點了點頭,覺得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畢竟王童生先待沈鴻不好,又跑到人家村子裏去大放厥詞,被人記恨上了也不是稀奇事,他目光看向沈鴻,身邊也點了點頭,證實林飄的話所說不假,先前他多少就有聽說一點沈鴻為什麽不考童生的事情,似乎是被老師押住不放,隻是沈鴻不喜歡訴苦,並沒有像他仔細說其中的事情。
王秀才一看縣丞大人的態度這樣偏向沈鴻一方,當即道:“但這也不是他不敬師長的理由,他分明可以好好辭別師長再回家,怎麽偏生鬨得這樣難看,半點尊師重道都沒有,直接將我堂弟關在了門外,連進門喝口茶水都沒有,若不是他們先將事情做到如此地步,我堂弟不見得就會在門口吵鬨,分明這罪過是沈鴻引起的,怎麽能反怪罪在我堂弟身上。”
林飄心想這水平不虧是廩生啊。
“總而言之,若是縣丞大人允許他參加縣試,往後弟子也不必尊重先生了,天地君親師這幾個字也不必說了,禮樂崩壞,綱紀蕩然無存,此後便是如此了。”
縣丞大人被他說得一臉為難,他當然知道沈鴻的難處,但是要說王秀才這幾句話不唬人是假的。
“你倒是很會借勢,你說天地君親師,平白的給自己臉上添上了光,仿佛讓沈鴻考試就是不尊天地不尊今上,不尊雙親,你明知他年幼父母雙亡,少年又喪了兄長,卻說這些話來唬人,你不是沈鴻的先生,王童生做得也並不是毫無錯處,怎麽如今全攬到了你的身上,仿佛沈鴻對不起你對不起整個清風書院了?”
林飄忍著氣,沒把話說得太狠,這種吵架的時刻,裁斷的人是縣丞大人,若是把話說得太難聽了反倒適得其反。
縣丞大人一聽他如此說,經林飄提醒沈鴻的身世,心中越發憐愛沈鴻,再看王秀才目光也不喜起來,沒人喜歡被人平白拿一些唬人的話壓一頭,越是一開始被唬住了,反應過來之後隻會覺得不悅。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沈鴻的事我自有論斷,你既然是在清風書院做先生,自然要知道惜才愛才的道理,哪有平白斷寒窗少年前程的道理,你叫他們一家往後怎麽活?”縣丞大人說著說著語氣已經有了些嗬斥的味道,他心中想起好幾個當初一起讀書進學的人,因為落考或是陰差陽錯失了機會,或是時運不濟被人刁難,最後都是年紀輕輕就鬱鬱而終或是想不開上吊了,對讀書的學子來說,斷人科舉路就如同斷人性命,看王秀才和王童生的目光便更加不悅。
王秀才一聽縣丞大人斥他不愛才,就知道縣丞大人心裏已經有了決斷。
“天下才子如過江之鯽,愛才惜才也要對方值得才行,縣丞大人既然心中有了決斷那我也不多說了。”說著他行了一個禮,轉身就走了。
林飄心想有功名真牛逼,這才是一個秀才,感覺已經駕駛著戰鬥機了,對縣丞大人是半點都不客氣。
待人走了縣丞大人才鬆了一口氣:“無事,他說任他說,斷沒有連考場都不讓人上的道理。”他安撫道。
林飄點了點頭,想到王秀才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總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的結束,回到自己的院子裏當即發動學生們,一個給了幾文錢,讓他們出去探聽消息,若是坐酒樓,在裏麵喝一壺粗茶要一碟瓜子也是夠的。
林飄派學生出去打聽,果然他的第六感沒有錯,不知道哪裏冒出來幾個人,在各個客棧酒樓坐著傳八卦,專門詆毀沈鴻,說他不尊師長,不該考試。
林飄心想這不該是王秀才的手段,他這樣雄赳赳氣昂昂的一個人,這樣的法子倒是很下九流。
不過林飄來不及細想,隻得趕緊把當下的危機度過,不就是輿論戰想要眾人都留下沈鴻立身不正的印象嗎。
林飄當即和二狗兵分兩路,也開始了他們的散播。
原先聽八卦的人也沒細想,隻是聽人一說沈鴻不尊師長,既然不尊師長,既然道德有瑕疵,是不該讓他參加縣試,但林飄一出現,先訴了一番苦,又說起自己曾經在縣府救助過人的事情。
眾人當即連連點頭,別的他們不知道真假,兩邊各說各的,但有一點是不會錯的,林飄和沈鴻良心不壞,他們還在縣府傳授了救人之法的!
說著說著眾人想起他們夏天來打官司的時候,是沈鴻被人推下了水,林飄將人救活了過來,更覺得這個孩子命途多舛。
說到王童生虐待沈鴻,一個個更是義憤填膺,不管學生該怎麽尊敬夫子,大人總也不能欺負小孩吧?
“這可真不是個東西!沒得為難個十幾剛出頭的小孩算什麽厲害。”
“就是,我看他就是怕人家考上了童生把他壓了過去!”
說著說著對錯也不必論了,沈鴻的長相和經曆成功激起了大部分人的姨母心和姨夫心,隻恨不得自己家也有這麽一個別人家的小孩。
後來再遇著有人說沈鴻,他們便要上去說一通,什麽沈鴻是個可憐的小孩,沒必要將一個可憐的小孩路子逼死了,何苦做這個孽為難小孩,也不願意再聽那些說沈鴻不好,說不該讓沈鴻考試的話,每次聽見人說便忙著勸阻說清緣由,叫他們不要再傳這樣的話了,沒道理這樣對一個苦讀的小學子。
王秀才在書院等了三天,等著輿論發酵然後再讓王童生去擊鼓鳴怨狀告沈鴻,這樣走上了明麵的流程,又加上民心所向縣府裏的百姓支持,縣丞大人沒可能再包庇沈鴻。
先前他是留著情麵的,可惜既然軟的不吃,他就來硬的。
王秀才坐在案前,他目光憐愛的看向一旁的小少年。
他比沈鴻還小一歲,今年正好要去縣試,也是響當當有著小神童的名號,先前在縣丞大人的府上遇見過沈鴻,被沈鴻和縣丞大人拂了麵子,回來悶悶不樂了好幾天,叫他也頗為憐惜。
他其實心裏一直有個想法,這學生這麽聰明,是他從小教到大的,又正要去縣試,隻中一個童生怎麽夠?若是能中縣案首,才是他這麽聰明該得的,也是他這個先生多年來該得的,他的學生這樣就壓了鹿洞書院看上的人一頭。
他這麽聰明,縣案首是不難的,隻是沈鴻才名在外,又被鹿洞書院的夫子欣賞,想來唯一的對手就是他了。
沈鴻不尊他堂弟德行有失,又攔了他最疼愛的學生的路,他沒道理放過他。
王秀才等著等著,又聽見學生來跟他匯報,說他爹派家仆出去散播消息了,但傳來傳去最後也沒見有人義憤填膺的衝起來,覺得沈鴻不該參加縣試。
一直等到縣試開始,他們出什麽法子,林飄那邊整天混跡在各大酒樓,解招比出招還快,都沒動搖到沈鴻一行人,氣得王秀才直拍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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