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飄隨意點了點頭,沒說什麽,二狗見小嫂子沒說自己,想小嫂子應當是不介意的,先前大壯和那個哥兒攪在一起,小嫂子便也是幫著說話和出主意的,但小嫂子雖然是幫著出主意,可也是壓根不看好這種出身的人,隻是在等著大壯自己慢慢處著看清,不做惡人罷了。
他知道小嫂子不愛多管他們的私事,但這也不是什麽好事,他便也不在小嫂子麵前多說。
他喜歡瓷玉,倒也不是什麽一見鍾情,就是聊得來,瓷玉早年是上京官員家的庶哥兒,家中破敗被主母賣入了青樓抵債,他的人生起起落落,富貴也享過,低穀也受過,比起普通的上京人,他把許多事和道理看得更透徹,更明白人生起落,從底層到繁華處,各處的道理,他都窺探得清清楚楚。
二狗覺得和他說話敞亮,光懂得這兩個字,在上京就十分難尋了,何況他還貌美有風情。
二狗覺得自己可能天生就不是一個高雅的人,根性或許當真是劣了一些,高貴的小姐他不愛,風雅的哥兒他嫌無聊,他就喜歡瓷玉,像一把火,像一團**,甚至是絕望的,時而又是冰冷的,凝結成冰又化成火。
他欲罷不能,深陷其中,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林飄從他麵上看不出什麽,便問道:“他如今在你府上,還是還在樓裏?”
若是還在樓裏,林飄就要給他兩下了,別玩得太荒謬。
“他不願到我府上。”
“哦……”
林飄想了想,還挺警惕,挺有事業心,但出於這位瓷玉的立場,二狗這種達官貴人他見得多了,談一次戀愛就放棄事業的話,他早不用混了。
林飄沒再說什麽,主要是沒什麽好說的,他也不太了解這種事情要怎麽去推進,到底好還是不好,二狗又比大壯精明多了,並不需要他出謀劃策,到底要如何二狗心裏大約是有數的。
二狗見小嫂子不說話,便極儘討好:“小嫂子,咱們去那邊看看,你看缺點什麽,我來給添上,也給兄弟做個彩頭,不然顯得我一點不用心。”
“也沒什麽要添置的,上次你送我那塊大玉板,家裏暫時沒什麽要用的,也沒什麽大事,我就取出來給花小姐做頭麵了,全套的簪子發飾項鏈大玉鐲玉戒指玉佩,小東西還串了幾個手釧,做了幾個小玉環小玉珠,可以做耳環戴,小月娟兒她們拿了一份,秋雨和嬸子也挑了兩個,回去我叫秋雨給你那邊送一些過去,你送給瓷玉公子吧。”
二狗點頭:“好嘞,瓷玉肯定喜歡。”
如此日子一日日盼著,很快便到了成婚的日子,大壯早早先去那邊宅子住下,待到了迎親的日子,儀仗和人都準備好了,選了個好時辰,大清早天蒙蒙亮就騎著馬出發,除了要上班的沈鴻和二狗,家裏所有人都參與了進來,林飄他們不用提東西,跟在隊伍的中間,大壯便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麵。
林飄看著大壯的背影,忍不住和秋叔聊道:“向前我雖然覺得人長大了,但也沒覺得變了什麽,如今一看才發現,真是一個高大的男子了,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他是一個小孩子呢。”
秋叔作為高堂沒有親自迎親的道理,但也加入了進來,他覺得人家姑娘這麽對大壯好,這麽溫柔體貼,一點沒擺大商戶小姐架子,他這邊也不能端著,該給的麵子都要給足,叫人一說出去,都覺得他這媳婦賺足了體麵,沒嫁錯人家。
還有便是一個原因,秋叔也想看迎親,這麽重要的一個時刻,他也要親眼看看才安心。
秋叔看著前麵的大壯,心中也感慨,看向林飄:“若是當初沒有飄兒你,哪有今日。”
“是大壯自己聰明能乾,不要說這樣的話,哪有純靠別人就能發達的,還是自己有本事才做得起來的。”林飄道。
秋叔看著大壯的背影,想到他小時候吃得不好,瘦瘦小小的又跛腳,真是看著就叫人揪心,後來吃得好了,人看著也白潤了起來,模樣也越來越好,身量長了起來,待人接物也越來越成熟,和過去比起來簡直是脫胎換骨一般。
如今他身強體健,雖然跛腳是天生的,但身體好了,走起路來穩健,跛腳便也不明顯了,與正常人看著絲毫無異,甚至還更有派頭,更成熟穩重。
如今看他騎著高頭大馬,要去迎娶他喜歡的姑娘,秋叔心中便有一種開花結果一般的喜悅,大壯這一生,到這個點為止,所有該有的都有了,哪怕餘生還漫長,秋叔一眼望過去,知道他樣樣都得到了,身旁有人,姻緣美滿,餘生便都是福氣在後頭,細水長流的享著了。
父母愛子女,便是看得如此長遠的,恨不得一眼看到儘頭,為他這一生都做好打算,好叫他青春時能得意,落魄時有資材,便是老了,也要有一張溫暖的床,能安然的走完這一世。
這便是他們一生一世的緣分,一針一線,一時一刻,他都為他打算得清清楚楚,彼此深深的牽掛著。
迎親隊提前準備好了銅板和碎銀兩,被人攔路的時候便將銀錢灑出去,又準備紅紙封好的紅包,送給花如穗家中的親友,因秋叔和林飄來了,花家自然也不拿架子,稍微攔了大壯一下,熱鬨了一下,花老爺和花夫人便出來將秋叔和林飄親自迎了進去。
如此相敬如賓,大家都將麵子給得足足的。
然後便是花如穗拜別父母,出門上花轎。
一擔擔嫁妝馬車,一路從花府送到了李府,十裏紅妝。
秋叔坐高堂,林飄被扯過去硬是受了一拜,鄭秋之前說了好幾次,說擺高堂叫他也來坐下,林飄心想這稍微有點折壽了,但到了時候,秋叔牽著他說什麽都不放手,林飄隻能如坐針氈的受了這一拜。
來觀禮的人議論紛紛,也有人在不斷科普林飄和李家的關係,還有他受這一拜的合理性,但最後的議論點都在於李大壯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覺得林飄有福氣,年紀輕輕就搞到了這麽幾個養老保險。
花如穗拜完堂就被送入洞房了,大壯在外麵應酬,林飄和秋叔小月他們做首桌,還有女方那邊派來送嫁的,林飄和秋叔努力的將場麵烘得其樂融融,二柱便是一桌一桌的敬酒,和好友親戚們談笑風生,這個經典項目是逃不過的。
幸好大壯平日也應酬,酒量相當不錯,在場子打轉也半點不含糊。
等到沈鴻和二狗他們下班趕過來,又另外給他們在內場開了一桌,花家幾個送嫁的兄弟等在這裏有一半原因便是等他倆,見他倆來了,便也聚上來熱絡,打算大家再聊一聊聚一聚,沈鴻和二狗自然給足了麵子笑著應下,大家稍微笑談了一番,聊得有來有往,但對他們某些套關係的暗示,都隻當沒聽懂弦外之音。
不是不能談,是沒必要在現在談,很多事潛移默化就能辦成,沒有特意來說的必要,這一點沈鴻和二狗比花如穗的這幾個兄弟老練多了。
沈鴻和二狗在官場上見過的都是什麽等級的老狐狸,在這個場合自然長袖善舞,不費什麽功夫便將人應付得妥妥帖帖的,二狗即使滿臉笑容,也稍微偏向場麵客套一些,要說做功夫,沈鴻就厲害多了,大約是長得好看的原因,他顯得十分的誠懇用心,聽人說話的時候都是認真傾聽的姿態,仿佛是留下了交情一般,而並不是隻是簡單的坐在一起說場麵話而已。
林飄覺得這和逼格有關係,沈鴻的逼格不高不低,不輕不重,剛剛好在身上,人隻要有品格了,做什麽都顯得光風霽月。
他們吃過了酒席,之後又是鬨洞房,倒也沒太鬨,秋叔是第一個不肯叫人亂鬨洞房的,家裏這邊的人也沒有誰有這個惡趣味,就進去看了大壯挑紅蓋頭,然後取了一些喜糖出來,大家便轉身離開了,把空間留給這一對新人。
眾人離去,花如穗抬起眼,大壯看過去,見花如穗今日打扮得很白。
字麵意思的白,臉塗得很白,雖然花如穗皮膚好,但被粉一蓋,也基本看不出什麽了,臉上最明顯的就是秀美細致的眉毛和眼睛,還有鮮紅的嘴唇。
大壯和花如穗四目相對。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看男人也一樣,大壯本就長得端正,說不上濃眉,但是絕對的大眼,大得很精神,加上高挺有一絲堅毅氣的鼻梁,清瘦的麵龐,光線再朦朦朧朧的往下一落,顯得今日的李大壯格外的俊。
李大壯撓了撓頭。
花如穗見他如此神情,神色便有一絲尷尬,出門的時候她便知道自己的妝容不好看,但嬤嬤說了就是得這樣裝扮才行。
“我……先去洗把臉。”
大壯點了點頭:“把發冠取了再去吧,發冠多沉。”
花如穗點頭,伸手去取發冠,但畢竟自己看不見,但是有些不方便,大壯便走上去,幫她把發冠取了下來,轉身放在了一旁桌上的紅托盤裏。
花如穗脫了長長的婚服外袍,穿著裏麵的繡服,去叫自己的丫鬟打水來,然後在梳妝鏡前等著洗臉。
待她洗好臉,收拾好複雜的盤發,回來的時候見大壯已經在床上睡過去了,他忙了一天,又喝了許多酒,雖然意識是清醒的,但人已經很疲倦了。
花如穗便讓大壯身邊一直跟著的小廝進來,為他換了衣衫擦洗了手腳,然後自己去側室先睡下了。
……
從早忙到晚,林飄早就困了,在回去的馬車上打了一個哈欠,這一點雖然沒做什麽體力活,但因為沒有一刻是歇下來的,腿腳也有些酸疼。
可惜馬車上有小月他們,林飄不能靠在沈鴻身上休息,待到了沈府,大家各自分開去回府的路上,林飄便眼巴巴的看向沈鴻:“你累不累?”
“還好,飄兒是累了?”
“嗯嗯,你抱我。”林飄伸出手去摟住他脖頸,沈鴻便微微傾身彎腰,手臂穿過他腿彎,輕鬆的向上一提,將他抱進了懷裏。
林飄靠在他胸膛上,又打了一個哈欠:“結親好累啊,大清早就起床,忙活在晚上才消停,中途又有那麽多客人,人太多了腦瓜子都嗡嗡的。”
“飄兒不喜歡人多?”
“也並不吵,就是太嘈雜了。”
“今日大壯成親,飄兒觀禮可覺得感動。”
“感動。”林飄其實覺得還好,但又不能說不感動,畢竟這是大壯的婚禮,秋叔在旁邊眼淚汪汪的,花府送嫁的時候,她們那邊的人也眼淚汪汪的,林飄沒有成婚經驗,不知道有什麽好哭的。
沈鴻看林飄敷衍的兩個字,便知道他怎麽想的了,若是他感動,大約能雙眼發亮的和他念叨上一大堆是如何的感動,是為什麽感動,哪個地方最感動,總是能說出一二三四五的。
“我還擔心飄兒見了這種場景,心中歡喜,要掉淚呢。”沈鴻去赴宴的路上都想好怎麽安慰林飄了,畢竟成婚當日,親屬基本都是要哭的。
林飄搖了搖頭:“大家都住在上京,花家有心扶持大壯,施恩也不少,花如穗想要回府住肯定是問題不大的,既沒有地域阻隔,也不是所嫁非人無可奈何,確實沒什麽好哭的嘛,感覺後麵都是好日子,兩家都賺到了,應該高興的。”
“不過也確實是有點感慨的,見著大壯娶親,有種看著他真的長大了的感覺,不過還是秋叔感慨大一些,或許若是你娶親,說不定我會哭一場。”
林飄想了想,打了一個補丁:“我是說,假如我倆沒在一起的情況下。”
沈鴻還沒聽出他上一句的問題,隻當他在感慨婚嫁,林飄下一句便叫他清醒過來,他低頭看著林飄的眼眸:“飄兒還是不要做這樣的假如。”
林飄往回挽:“假如就是不存在的事情,不存在我倆沒在一起的情況。”
沈鴻淺笑:“是,飄兒說得對。”
回到屋子裏,兩人洗漱準備睡下,林飄已經簡單的洗過了澡,又覺得腳筋還是有點發酸,坐在床沿又去叫了秋雨準備一桶洗腳水,好來泡一泡腳。
林飄坐在床沿,坐著還覺得不滿足,乾脆向後躺了過去,躺在床上泡腳,沈鴻從書房回來的時候便見林飄這樣躺在床上,人已經有些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一般,便取了帕子走上前,在林飄腳前半蹲下,伸手試了試水溫,發現水溫並不冷,林飄雙腳白皙,線條清晰,從腳踝到腳背線條都是修長清瘦的,沾了一點水之後更是如玉凝露一般,便將袖子折了起來。
林飄感覺到有手在摸自己,睜開眼撐起身,便看見沈鴻在給他按腳,沈鴻手法並不專業,主要是揉.捏,說是放鬆肌肉,但有時候還有點癢。
林飄甚至覺得他有把玩的意味,便道:“給我擦乾淨就行了,我好困,得睡覺了。”
沈鴻頜首,用帕子仔細給他吧水珠擦乾淨,林飄便收回雙腳,滾到了床榻內側,靠著軟枕開始睡覺。
沈鴻去叫人收拾水盆,待到一切收拾好,他也上了床榻,將林飄攬入懷中擁著入睡。
這一樁大事落定,之後便是秋天了,林飄現在不得不對老祖宗的智慧表示折服,他們到底是怎麽研究出多事之秋這個這麽精辟的詞的。
林飄現在真實的感受到了一到秋天屁事就很多的定律。
首先,關山來報,確實有動亂,反正不管什麽情況,有動亂就得打,二柱就是個殺星,給他放出去,遇到事沒有不打的道理。
然後又說抓到了好幾個細作,正在押送來上京,說他們在收集關山內城池的信息,這些混血甚至都混到了當地官員的府邸裏。
林飄經過這一段時間,也明白的為什麽曆朝曆代但凡混得好一點,有閒餘力量,個個都想一統天下,內部基本平穩的時候,外部總受乾擾,還年年不消停,一年總有一年的新事情,年年都有新花樣。
大寧就像一塊身處中州的肥肉,四麵都是豺狼餓豹,這些豺狼餓豹哪怕自己餓得已經要走不動路,混得已經解不開鍋,都不會放棄伺機來咬一口,因為大寧就是他們眼中的糧食,捕獵者永遠不會放棄獵物,哪怕他們的獵物比他們強大百倍。
皇帝顯然也很煩,因為皇帝也很明顯有想要做盛世明君的傾向,他剛上位,之前那一波打得不錯,他們要的人也送過去了,想著怎麽也得消停個三四年,結果這才一年而已。
皇帝覺得這些人是下賤的豬狗,打死一個打不死族群,但凡還活著一個,都會在這世上到處散發著陳年老垢的惡臭氣到處惡心人。
以上這一段,是皇帝在朝堂上大斥異族,冷聲如是道。
可以看得出,皇帝稍微有點點破防,畢竟這個問題曾經為難了他爹,現在又要來為難他,打還不打,是個問題,打了顯得他不愛惜民生,畢竟在一個君子的自我修行路上,過於好戰也是會被抨擊的問題,是曆代君王最恐懼的暴君二字的基本來源地,不打又實在憋屈,放著這個禍患不處理隻怕釀成大禍。
但打也不是隻考慮民生問題,還有如今新帝上位,之前幾經戰亂,又各方勢力洗牌,大家都想修生養息,先過兩年安生日子才是正經事。
戚家倒是想打,隻是戚家五個兒子,很久之前沒了一個,上次又折了一個,如今隻剩下三個,其中一個還是那位因為沒娶妻不給上戰場的戚小公子,新帝繼位這段時間他倒是娶妻了,有了上戰場的資格,卻沒有任何上戰場的經驗,和過去沒什麽差別。
最想打的便是二柱了,他在家裏整天傻傻憨憨的,一出去倒是很有血性,很有直覺,堅持心狠手辣戰略,堅定的認為,對待敵人,要把他們打怕,要把他們打痛,要一伸手就打,要他們隻要一見到你瞪一下眼睛,就嚇得肝膽具碎,縮在老家再也不敢出來打照麵,要打掉他們的誌氣,打掉他們的根骨。
對於二柱這個人,林飄隻能說,他有一顆人類的心臟,以及渾身的膽。
林飄也很想知道打不打,主要是想看皇帝這個心狠手辣的人,在這個注定難處理和平衡,一旦失誤就絕對會影響名聲的問題上,能做出和他老爹多不一樣的決斷,還是一樣猶猶豫豫,半推半就,最後又來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