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蕎問他會哭嗎,這讓楚錚想起幼時的糗事。
剛記事的時候,大約是三四歲的樣子,他常躲在被子裏哭,他沒母親,也沒外祖,就一個大宅子,住著他和一堆下人。
擱別人估計做夢都要笑醒,但是楚錚隻覺得害怕。
有鎮北侯的權勢在,沒人敢對小世子不好,吃穿用度皆是好的,除了天上的星星摘不下來,別的什麽都能弄到。
看著什麽都好,就是楚錚自己不好。
一開始他不打人,但很多人罵他是沒爹沒娘的孩子,那時楚錚很生氣,一邊打人一邊哭。
後來楚堪疑回來了,沒問他為什麽打人,也沒管他為何哭,押著他去登門道歉,反正都是他的過錯。
幾歲的孩子怎麽能擰得過大人,楚錚不服,但他記得好像給人道歉了,不過楚堪疑在,那家一直賠笑。
後來楚錚就知道了,隻要他打人,不管因為什麽,楚堪疑都會讓他去道歉。
好在楚堪疑一年到頭也就回來那麽兩回而已,其餘時候有管家擺平這些事。
再後來,楚錚就不哭了,哭沒用,他隻會打贏,打贏了高興,被楚堪疑罵就罵,等他長大了,非得讓楚堪疑也嚐嚐這種滋味。
今天是人太多了,所以才沒打過。
楚錚問:“哭什麽,哭喪嗎。”
燕明蕎被噎了一下,她不是很想知道楚錚要給誰哭喪,這……
燕明蕎壓著聲音道:“不是哭喪,就是小聲地哭。”
燕明蕎覺著,一會兒鎮北侯來了,楚錚可以哭一哭,說不定鎮北侯看著楚錚可憐,就多疼他些。這招燕明蕎是從沈元景那兒學來的,那次沈元景就是這樣,說自己不能科舉,讓她愧疚。
同理,楚錚也可以這麽說,燕明蕎不確定鎮北侯來了會說什麽,可看楚錚的樣子,估計也不是什麽好話。
如果楚錚裝的可憐些,那鎮北侯說不定會找劉家的麻煩,這樣一來,母親也能看看劉家不值得托付,那二姐姐就不用嫁到劉家了。
燕明蕎:“你爹來了你就小聲哭,什麽都不說,隻管哭就是了,有多委屈就哭多委屈,我會為你作證的。”
燕明蕎說得也很小聲,旁邊有人,密謀自然要小聲小聲地密謀。
楚錚用帕子擦了擦嘴,“我不乾。”
燕明蕎道:“你就試試嘛,試一下,你若答應,我一會兒求二姐姐分你一個鴨腿。”
楚錚想說他又不是沒吃過鴨子,但說話得憑良心,鴨子的確挺好吃。
劉家幾人還心虛著,安康侯夫人悄悄和沈氏搭話,問她一會兒該怎麽說。
一會兒指的是鎮北侯來了後。
沈氏道:“該怎麽說就怎麽說,我看不慣欺負人的,也看不慣被欺負的。”
前者指的是楚錚,後者指的也是楚錚。
倘若打人的是楚錚,沈氏不會因為鎮北侯府的權勢說假話,現在被打的是他,也不會因為他是慣犯就幫劉熙安說話。
楚堪疑來的比大家想的都快,大約是早就發現楚錚沒去書院,所以順著尋了過來。
正是燕明玉在上元節見過的那個人,沒想到他是楚錚的父親,果然已有家室。
長得高大,從馬背上翻身而下,束了髻,戴著一柄玉冠,眉如劍眼如星,大約是因為他是武將,所以看起來有棱有角特別結實。
沈氏幾人上前去行禮,定遠侯夫人帶著劉熙安給楚堪疑道歉,“犬子不懂事,傷了小世子,實在對不住,下午我們會備上薄禮,登門致歉。”
楚堪疑剛說說話,就聽到一陣哭泣聲。
他轉頭看去,楚錚低著頭,肩膀不停地聳動,哭太難了,他還是使勁碰了下身上的傷才哭成這樣的呢。
反正燕明蕎是覺著,他哭得不太行。
定遠侯府一眾人:“?”
沈氏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小世子身上的傷還沒上藥,隻吃了頓飯。”
楚堪疑看了楚錚半響,問道:“怎麽回事。”
楚錚什麽都不說,光哭,任誰看了都覺得委屈。
楚堪疑又看向定遠侯夫人,道:“怎麽回事?”
這聲和問楚錚的不太一樣,多了絲質問。
燕明蕎鬆了口氣,她聽說楚錚以前打人,都是鎮北侯府登門致歉,她怕鎮北侯不問緣由,說楚錚,好在,這麽大個的人脖子上這麽大個的腦袋不是白長的。
定遠侯夫人道:“其實是誤會一場。”
她不敢再隱瞞,主要是怕楚錚添油加醋,“是這麽回事,犬子看小世子騎馬,所以想同他一塊兒玩一會兒,小世子不肯,犬子頑劣,不小心把小世子給打了。”
楚錚一開始是裝哭,後來不知道怎麽越哭越委屈,眼裏憋了一泡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流。
楚堪疑看了眼兒子,然後對著定遠侯夫人道:“令公子可給楚錚道歉了?”
定遠侯夫人說過對不住,劉熙遠也說過,偏偏劉熙安沒說過。
做錯的是劉熙安,別人道歉沒用。
楚錚抬起頭,劉熙安又被定遠侯夫人掐了一下耳朵,這才懦懦地開口,“小世子,剛才多有得罪,對不住。”
楚堪疑看向楚錚,楚錚哭還沒止住,臉上還帶著傷,看著有些可憐。
楚堪疑:“他身上的傷我還沒看過,看過再說。”
自然是不能在這兒看,得回去才能看,但楚錚還沒吃完飯。
作為一個傷患,自然要吃飽了才能回去。
楚錚一邊擦眼淚一邊啃鴨腿,對著燕明蕎小聲說了句謝謝。
燕明玉給他多弄了幾個卷餅,“慢慢吃,別噎著,一會兒還有鴨架湯呢。”
燕明玉招呼其他人也吃,“大家趁熱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總得吃飯不是。
“是是,明玉說得對。”定遠侯夫人麵笑心不笑,一邊責怪兒子為何非要找楚錚的不痛快,一邊又覺得楚堪疑仗勢欺人,都已經道歉了,還想怎麽著。
最後定遠侯夫人又看了眼沈氏,這門親事大約是黃了,若是傳出去對劉熙遠也不好。
結親不成也不好結仇,定遠侯夫人對沈氏和安康伯夫人依舊是笑著的,“今日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實在是對不住。”
沈氏道:“沒事,養孩子就是難些,總得看著,稍微一溜神就不見了。”
這邊楚錚吃完了烤鴨腿,也該回去了。
他眼淚已經擦乾淨了,肚子也吃飽了,而楚堪疑一直在馬旁邊等著,因為這邊女眷多,所以離得很遠。
楚錚有點舍不得走,雖然是燕明蕎和他說話多,但在別人身上感受到了善意,而非拿那種眼神看他,很少有人給他吃的。
“多謝伯母,多謝明玉姐姐,明蕎妹妹。”楚錚一一行了禮,沈氏等人點了點頭。
楚錚這才朝著楚堪疑走過去,他身邊跟著幾個侍衛,還停著一輛馬車。
楚堪疑道:“先上車換藥。”
楚錚不想上藥,“不用你管,走開。”
楚堪疑:“楚錚,你亂跑逃課的賬我還沒和你算呢。”
楚錚突然福至心靈,“嘶,好疼好疼,疼死我了。”
掀開衣服,才看見裏麵什麽樣,青腫更嚴重,楚堪疑給他上藥,上到一半說道:“下回出門帶人,你打了人最多上門道歉。”
楚錚硬生生從這句話裏聽出了弦外之音,上門道歉也不至於被打成這樣。
他趴著,覺得還是別人給他道歉痛快,“用你管我。”
*
吃過飯,沈氏也帶著三個女兒準備回府了,如今看來,定遠侯府實在算不上能結親的好人家,單看家風,粗看湊合,可細看,哪兒哪兒都不對。
劉熙遠自大,劉熙安紈絝,也就劉熙音好些,不過嫁人又不是娶媳婦,劉熙音好有什麽用。
對鎮北侯父子二人,沈氏有些許改觀,鎮北侯看上去很年輕,楚錚也沒想象中那麽頑劣。
跟劉熙安一比,誰都比他強,沈氏想起了自己的燕明燁,雖然不上進,但也不像劉熙安這般。
一行人直接回府,馬車有些許顛簸,燕明蕎有些困了,窩在燕明玉懷裏睡覺。
妹妹的臉蛋有些紅,眼睫毛還長,白嫩嫩的好看。
乖的很,燕明玉不由一笑。
燕明玉看了眼沈氏,沈氏白了她一眼,“好生坐著,別嬉皮笑臉的。”
燕明玉就沒動,怎麽笑一笑都要挨說。
但她理解,想好的乘龍快婿泡湯了,沈氏這能高興嗎。
燕明茹乖巧坐在一旁不敢吱聲,有句話叫少說少錯,不說話肯定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