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急的,你進步已經很快了。”
若不是盛夏再三保證不會和伯伯阿姨們說什麼,安霽都要懷疑是不是張阿姨得到了什麼小道消息,知道了自己這幾天的糾結。
“這樣,你跟我過來,咱們倆好好聊聊。”張阿姨知道安霽心裡還是放不下,引著後者往一旁安靜的屋子裡去,“來啊,我和你聊聊。”
麵對麵坐著的壓迫感讓安霽更為緊張,可張阿姨今天就像是無論如何也要讓安霽先開口一樣,沏了兩杯茶放在各自麵前,卻什麼也沒說。
“其實……”
“嗯?”
“其實,就是……”安霽咬了咬下唇,在鬆開嘴的同時,也終於下定決心把自己要說的話表達出來,“我最近心裡很亂,要做的事情太多,但是什麼也沒做出成果。”
“那天更是因為自己腦子裡亂糟糟的,所以幾次都斷了線,這才想著逃避。”
張阿姨依舊如往常般笑著,既沒有回應安霽的話,也沒有任何表情上的變化,隻是由著後者自己繼續說下去,這無疑讓安霽心裡的壓力又增添了幾分。
“有時候我就想,如果我做錯了,您們會說我就好了。”
“當然,我不是說要把我自己的問題賴到您們身上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天氣本來就冷,安霽更是因為緊張手腳冰涼,指尖都在輕顫。
端起一旁的茶水,安霽就這其中的熱氣暖了暖手,這才平靜下來:“我總覺得我做不成,對不起相信我的人,明明你們可以說我的,可是……”
就像母親明明可以在父親當年不成功的時候,就去教育他,可是母親卻任勞任怨的撐起了家。
就像現在的自己,能力不夠卻還想要去同時做好這些事,讓身邊人白白把信心投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卻給不了應有的回應。
雖然張阿姨不知道安霽父母之間的舊事,但也能明白安霽內心的想法——安霽很敏感,也很有責任心,她會在乎所有在乎她的人。
“溫柔的人兒,自然是值得溫柔以待的。”安霽把心事吐露出來了,應該已經好受些了,張阿姨這才笑著開口,顯然並沒有在乎安霽話裡是否有什麼含有歧義的地方。
“就像你全心全意的對待了杭羅,它便也會全心全意的對待你。”
眼看安霽眸中含了水汽,可一旁的茶水早已經噙滿了涼意,顯然不是熱氣蒸騰的緣故,張阿姨站起身來去把茶水兌滿,也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背過身去,讓安霽有一片“自己的空間”。
“你不是沒有成就,你隻是想把每一件事做到最好,才覺得對得起大家。”
“可是你要知道,人無完人,即便是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尚且不是完美的,我們又怎麼可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到完美呢?”
“出問題才是正常的,有困難才是正常的,沒有穀底哪有山峰?”
接過張阿姨遞過來的茶杯以後,安霽就一言不發的對著茶杯,也不知是想要把茶杯看穿,還是把自己的情緒都藏進茶杯裡。
總之,再喝進嘴裡的茶,少了幾分甘甜,多了幾分鹹澀,想是有什麼茶水之外的液體混了進去,攪亂了原本的金湯棕嶺。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心亂斷線這種事你可以問問你伯伯阿姨們,我們到現在也不能完全避免。”明白安霽是想到了對織機的尊重,覺得自己的胡思亂想配不上這份沉澱,張阿姨把事情的矛盾摘出來,一一給安霽解釋。
“你去問問他們,會不會因為忘記今天家裡關沒關火而心亂,會不會因為兒女工作變動而心煩?”
“杭羅是熱愛,是崇敬,但同樣也是生活……你的熱愛不能成為你的枷鎖,限製著你,因為它而束手束腳,隻敢一板一眼的去行走。”
放下手裡的茶杯,安霽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張阿姨再次止住了話頭:“我知道你聽明白了,我也知道你現在就想過去繼續練織造,但是不可以,我不同意!”
“啊……”安霽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張阿姨的意思,隻當是覺得如今心性尚且需要退回搖紆磨一磨,不禁有些失落。
人就是這樣,陷入自己情緒當中時,哪怕是平日再通透的一個人,還是不儘能聽進旁人的勸慰。
“你看啊,又想多了吧?”張阿姨狡黠一笑,“好了啊,我的意思是,哪怕我給你講了這麼多,你現在心裡還是亂的啊,倒不如把你這周邊收拾收拾。”
“你看看這亂的啊,你想要找到你能用來做設計的羅方便麼?”
六十多歲的人和哄小孩似的哄著安霽,連麵上那顆痦子上麵的汗毛都跟著帶上幾分俏皮:“都收拾起來,你自己覺得用不上的就堆到一邊去,你這樣消防員叔叔來看了,都得說你這是火災隱患!”
“嗯嗯!”安霽收拾開了,暗自吐槽著自己怎麼平時不能順手收拾一下,現在要不是在上麵貼了便簽,都不知道每一塊羅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
“這孩子啊,姑娘兒是個好姑娘兒,就是愛和自己較勁了些!”王阿姨站在不遠處的門側默默的看著安霽,朝剛出來的張阿姨感歎道,“這種性子辛苦啊!”
“是啊,這性子好,也不好,關鍵就是辛苦了自己啊!”
安霽聽在耳朵裡,記在心裡,可是性格哪裡是說改就能改的?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如果杭羅廠裡麵,如張阿姨、王阿姨這樣的伯伯阿姨們不是溫柔他人的性子,又怎麼可能和安霽看對眼?
如果他們不是這樣辛苦自己,溫柔著一切外物的性子,又怎麼可能把杭羅廠堅持了這麼多年?
溫柔的人兒就該遇到溫柔的人兒,溫柔的人兒也必然遇到溫柔的人兒。
雪聚成的一個個小水窪被風徹底吹乾,直到滿地陽光。這份溫柔無關回饋,隻關於溫暖,隻關於願意,也最終無悔。
題外話:
今天和傳承人大大溝通,更新一個“提花羅”的稱呼,“提花羅”是根據織造技藝的一種叫法,而“提花羅”在故宮的資料中被顯示為“春羅。”因而前麵相關的內容也做了修改,將“提花羅”全部修改為“春羅”,注意這個春羅和花線春不是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