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自負自己長於涼州,弓馬嫻熟,若要對喬琰做出半道攔截應當不難。
若能得勝,他們還能在這隴西郡內有回轉的餘地,便是不能得勝,他也要為自己爭出個敗者的待遇來。
北邊的韓遂實不可信。
就像他跟馬騰所說的那樣,韓遂是有過前科的。
邊章與韓遂一道加入的涼州叛軍,也與韓遂一道改的名字,卻在權力爭奪之下變成了犧牲品。
正因為如此,他們若是和韓遂的實力相差無幾、又有共同敵人,確實可以合作,然在己方勢窮的情況下,卻絕不能將希望寄托在韓遂的身上。
既然並州牧攻伐涼州清掃後患之心卓絕,又拿出了此等駭人聽聞的重弩武器,那麽一旦真讓對方兵臨城下,隻怕旦夕不保,與其投靠韓遂,還不如倒戈向對麵。
不過馬超人雖年少,心氣卻不低。
那喬侯十一封侯,十四為州牧,如今征討涼州以來,隻有她將羌人打得滿山亂跑的份,卻沒有被人阻攔住去路的份。
她殺龐德殺得毫不手軟,那他和父親便是來得及在她動手之前乞降,又能在對方這裏得到多少地位呢?
起碼也要爭出個並州牧麾下前將領的地位,才對得起他父親……不,他自己的本事!
馬騰對這個兒子的武力有數,遲疑了一陣後,還是決定同意他的這個建議。
讓馬超去試一試也無妨。
哪怕真失敗了,也可以解釋成是馬超自己對喬琰不服,有了這等自作主張的行事。
若有人能讀出這兩人的真實想法,便該感慨,塑料父子情也不過如此了!
當然在明麵上,馬騰麾下士卒見到的,還是他親自給馬超披掛送他出行,又專程叮囑道:“若事不可為,便儘快停手,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
馬超領命,翻身上馬率眾而去。
在令哨騎探報喬琰那頭的動向後,他率眾潛入了山林。
涼州並州境內的地形大多相似,河流經行之處也多是兩山夾一河的地勢,洮水亦如此。
但涼州和並州不同的地方在於,同樣是入夏時節,涼州的氣溫大約隻有並州的一半。按照現代的算法,反正是過不了一十度的,在如今這一段整體氣溫偏低的時節還要更低些。
想想也不奇怪,馬超領著人埋伏的這一側山嶺,再往上去便是那甘南山區了。那是海拔足有千米的位置,若回首往高處望去,還能看到一片雲中的積雪之色。
那裏也正是洮水的發源地所在。
不過哪怕是全盛時期的大漢政府也沒能將那高處劃歸到自己的領土內。
這些理論上已不屬於涼州的地方,分布著參狼羌、白馬羌之類好戰且強盛,還能適應高原環境的羌族。若放牧的條件不好,他們便會經由羌道入侵武都境內,又或者順著洮水入隴西郡劫掠一番。
自馬騰駐軍於隴西郡以來,馬超就沒少和他們交手。
也正因這種跟羌人之間的交戰勝利,讓他可以確定自己的騎射武藝處在個什麽水平上。
並州軍確為虎狼,可他們真的長期處在這樣的環境作戰過嗎?
他一邊想著,一邊撥馬在山道間前行了一段。
涼州的山地草原馬天下聞名,馬騰馬超父子所用的也自然是其中的上等,在這山林間穿行毫不費力。
聽聞前方有動靜傳來,馬超快速勒馬止步,見前方的哨騎從樹叢間竄了出來,問道:“前頭如何?”
哨騎回道:“他們已過龍桑城了。”
馬超在心中估計了一番對方距離他之間的距離,確定已不算太遠了,當即打起了精神。
因邊地苦寒,又有更窮的搶掠本不富裕的,隴西郡內的情況是兵多於民。
將兵力分散布置的意義不大,故而那龍桑城中未有駐軍,幾乎就是一座空城。
有此地給對方的信號,說不定能讓並州軍以為是他們已放棄守禦,直接遁逃往了金城郡的地界。
也就更給了他動手的機會。
他朝著後方的隊伍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隨同他往山更高處攀升一段距離,以免被那並州軍發現了行蹤。
山間的冷意讓他策馬經行之處好像踩開的都是一層薄霜,但有甲胄在身,還不至於讓人覺得寒涼。
即將與並州軍而不是那些時常以板盾竹刀為武器的羌人交手,也不由讓馬超的心中被戰意燒灼得沸騰。
他停在選好的伏擊地點周圍後,便從馬背上翻了下來,往下方走出了一段,確認他們藏匿在上頭絕不會被人給發現,這才重新回到了埋伏的位置。
又確定在這一處山坡上,足以憑借著涼州戰馬的腳力,完成朝著下方的快速衝刺,他這才徹底站定了下來。
不過做完這一切後,足足過去了兩個時辰,那並州軍的隊伍才姍姍來遲。
聽到從遠處傳來的行軍之聲,馬超在心中腹誹了一句“動作真慢”。
可想想對方的隊伍裏並不隻有騎兵,說他們是動作慢未免失之偏頗,馬超也沒真將這句話說出口。
他的目光已從前方的林木空隙間看出,快速尋覓起了此番進攻的目標。
因這位置稍高了些,他隻能看到一條黑色的長龍隊伍由遠及近而來,卻並看不清楚底下人的麵容。
好在今日天清日明,並不影響他在視線裏快速捕捉到了一抹特殊的顏色。
那是一匹醒目的赤紅色駿馬!
認人不易,認馬他熟!
哪怕隻能看到個腦袋,也無礙於他看出那匹馬在周遭鶴立雞群的姿態。
此馬便是放到涼州的駿馬中也是屬於獨一份的俊俏。
他喃喃開口道:“兔首,高身,體壯,這是一等一的好馬,騎這匹馬的,應當就是並州牧了。”
按照馬超的想法,要打出一番表現來,自然是要到最有權勢的人麵前去打!
若是奔著逆轉局麵的目的,也該當是擒賊先擒王!
無論是出於以上哪一種考慮,他都應該尋那並州牧去。
而如何找人——
他自覺自己的邏輯沒什麽問題。
就像他和父親所騎乘的馬匹,就是他們所收繳到的戰馬中品質最高的,那麽作為並州牧的喬琰所騎乘的馬匹是最好的,也是很合乎邏輯的。
再觀其周圍,士卒退避出來了一些距離,以讓其行動舒展的狀態,馬超更加篤定於這個對方便是主帥的判斷。
見馬超已經蠢蠢欲動地握緊了手中的長槍,他身邊的士卒提醒道,“少將軍,您覺不覺得,這位的身形稍微……稍微雄闊了一點?”
雖然說穿著甲胄有可能讓人分不清男女,但被馬超盯住的目標,好像並不隻是因為所騎乘的馬匹比較剽悍,才顯得比其他人要高出一個頭來,應該是本身就屬於身量極高的那種。
“這有什麽問題嗎?”馬超側過臉來回問道:“那位喬並州十歲便可平兩州黃巾,可見是年少就長得高壯。她能在並州混得開,還能征討塞外,必然比那些胡人也不逞多讓。聽聞近日裏又拿涼州地界上的羌人燒作了灰填埋底肥,便是凶神惡煞些也說得過去。”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的這番推論合情合理。
身量醒目一點怎麽了?
再想想那並州牧還能攻破洛陽城,用箭去射董卓,在馬超腦補的畫麵裏,就是兩個董卓在打擂台。
眼看著那在他認知之中的“喬並州”就快要抵達伏擊地點了,他連忙朝著自己身邊的士卒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
“行了,你們不必多說,待會兒除了隨我一道行動的騎兵之外,其餘人等,以箭矢先對那邊造成一番射殺,給我們衝陣製造機會。”
臨到行動之時,馬超心中升起的戰意,讓他也越發小心地捕捉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要他說來,這並州軍能攻破高平城,確實不隻是靠著突如其來的發難。
此刻夏季的日光映照在對麵所穿著的鎖子甲上,形成了一片令人目眩的亮光,也映照在了那匹天下罕見的駿馬上,像是一團熾烈的彤雲。
這很難不讓馬超覺得,他在裝備的體麵程度上已經先輸掉了一節。
得虧現在是敵明我暗的處境,他才是那個占據了居高臨下優勢的人,便不算太輸!
他憑借著作戰的直覺,在最合適發起衝擊的一瞬間,果斷下達了進攻的指令。
山地之間輾轉作戰的經驗和他的威信,讓這些士卒快速地執行起了他的號令。
這些涼州軍一部分彎弓搭箭朝著下方射去,一部分則從另一側嫻熟地衝下了山道,端的是一派配合默契。
可他又哪裏知道,下方那列行進的隊伍中,最前列的十數士卒藏匿在看起來像是貨車的特製兵車之中,嚴格執行著以望遠鏡巡視山道的任務。
在他認知之中已屬細微的動靜,對這些人來說,卻是格外分明的動作,也早將其報與了喬琰知曉。
隨著喬琰的指派,隊伍中的士卒節節傳遞著號令,也進入了警戒和防衛的狀態。
根本不是馬超所以為的毫無防備狀態!
所以他也並未留意到,身著堅固甲胄的士卒早已與持盾兵一道,交替出現於整條隊列裏,以確保可以儘快結成一道防線。
當然,當今的生產力下,盾牌還不足以全程覆蓋全軍。
因此,由典韋所率領的重甲士,和呂布此刻率領的騎兵,也已隨時預備著往山上敵人埋伏之地直衝而去。
但喬琰這頭也有沒想到的事情。
呂布都已準備在喬琰的一聲令下發起進攻了,這對麵的敵人居然自己先朝著山下衝了過來。
目標選的還正是呂布!
那為首的銀鎧銀槍小將端的是一派卓爾不群的模樣,在上方的箭矢飛落之際,策馬疾衝而來的姿態更顯意氣風發。
哪怕第一波發出的箭矢沒能起到他希冀的效果,而是被盾牌招架被甲胄阻擋了相當一部分,連對麵的陣型都沒有出現多少紊亂,他握著長槍的手依然穩當得驚人,更是與其後方跟隨行動的騎兵,組成了一道撞擊破陣的鋒矢。
可這並不能改變一個事實,他嚴重地選錯了對手。
“他是怎麽想的?”喬琰忍不住扶了扶額頭,朝著一旁的荀攸問道。
按照他們從障縣投降的馬騰麾下部將那裏打聽到的情報,荀攸認同喬琰對這兩人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