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從中平四年底,到中平五年的秋季,她始終維持著與度遼將軍韓馥之間相對友好的關係,除卻在雲中郡的東側新建綏遠城,幾乎很少涉及五原郡與雲中郡西側的軍事行動。
這也讓韓馥在寫給劉宏匯報的奏折中從未說過她什麽壞話。
在從劉宏處收到了一道嘉獎口諭後,她可以確定,自己暫時度過了這個關卡。
喬琰鬆了一口氣,也有了多餘的精力去留意並州境內的秋收。
豐收之時已到啊……
在吃飽飯比什麽都重要的漢末,這也是州中百姓最期待的時候!
尋常的北方畝產為三石,但在自汜勝之書推廣後,在區田法的作用下,畝產可以達到三石到四石之間,而今年呢?
今年喬琰在並州境內推行的乃是深耕細作,科學種植,又以土氨水與土硫酸作為補充肥料,這畝產必定大有提高。
可在現今還沒有條件大規模培育良種的情況下,這個提升到底能到什麽程度,喬琰心中也沒數。
她隻能大略從近來所途徑的農田情況判斷出,其中作物在今年氣象尚好的環境下漲勢優良,田中過路老農也覺比之往年收成更好,但不管怎麽說,仍需一個自州府對並州境內民眾公布的數值。
喬琰努力讓自己在看著秦俞領人統計的時候,擺出了一副從容的表情,可要同樣身在此地的陸苑看來,她們這位州牧這會兒,就很有樂平書院那些學生等候出成績時候的樣子。
她畢竟是去書院裏上過課的,對此還有些發言權。
然後她就被喬琰警告式地看了一眼。
“喬侯大可不必擔心,以老農估算,並州境內除卻汾河兩岸大多不是肥田,但按結穗情況看,畝產五石也還是有的。”陸苑笑道。
喬琰此刻比之當年樂平收獲薯蕷時候還要分明的緊張情緒,非但沒讓陸苑覺得有損她英明形象,反倒讓她更顯真實了幾分。
這統計並非是一日可完工之事,喬琰乾脆領著陸苑走訪了幾日並州境內的農戶商戶,直到各郡的畝產數據統計完畢,匯報到了她的手上。
在接過秦俞遞來的畝產數據時,她一眼便看到了位於最上方的州內均值。
畝產——
五又三分之一石!
好一個鼓舞人心的數字!
別看這畝產距離現代的產量還著實相去太遠,但從原本的畝產三石變成如今的畝產五石有餘,幾乎翻了個倍。
有這糧食產量支撐,別說這並州境內的農戶足以存上一批過冬口糧,州府繳納所得的稅收也能上升一個台階。
這對喬琰來說更至關重要。
而即便這五石有餘的數值是平均所得,其中貧瘠土地上的收成,竟也達到了四石。
這並不隻是意味著在並州境內實現了普及意義上的增產,同時也意味著,並州有了吸引周邊涼州、幽州、冀州難民前來此地落戶的資本!
新來之人大多隻能選擇自己開墾荒地,可若是按那並州牧所推行的耕作之法,哪怕是荒地,也能比之其他州郡的田地產量更高,便是遷移過去又有何妨?
更不必說,周遭的涼州有西羌之亂,幽州有張舉未平,冀州也深受其害,那並州卻真如樂平侯的樂平二字一般,實為安居之所。
喬琰將這些後續影響看得明白,心中也更加安定了幾分。
在將收繳田稅的任務布置下去後,她便直奔雲中郡而去。
那裏還有一片田。
人總是不滿足的,今年有了此等豐收不錯,她卻難免想要明年更好。
而這種得隴望蜀的想法要得到滿足,隻能看綏遠城之前的新田收成,以此為憑據在明年推廣底肥。
這一片麥田種植下去的時間要比其他地方晚上一些,收獲也自然稍晚。
喬琰抵達此地的時候已是九月初,地裏的小麥才剛預備收割。
她抬眸朝著那最具標誌性的新城看去。
從春入秋,在諸多軍屯士卒的勞作下,領近的雁門郡露天煤礦開采進度喜人,完全應了喬琰先前對並州世家交出煤礦隱戶時候保證的產出,還積攢起了遠勝去年賬冊上入庫數額的煤炭。
煤礦如此,那座綏遠城的建造也就更是如此。
這並非喬琰第一次來到此地,卻是她第一次見到連帶著城上哨塔也全部竣工的樣子。
而自綏遠城往南望去,此地也早同她先前從白道口出兵的時候所見景象大不相同。
哪怕還未曾走近也不難看出,這一片引白渠水與荒乾水灌溉的田地,在麥田金黃中所表現出的團簇之狀,確實勝過她先前在太原郡內所見。
具有緩釋效果的底肥在作物生長中逐漸顯現出的效果,按照與她同行的賈詡所說,在接近收獲時節爆發了出來。
而今喬琰這位州牧到了,這片新田也就到了正式收獲的時候。
不過還不等喬琰下令,她就看到有個醒目的身影朝著田中跳了下去。
這人不是呂布又是誰!
“他懂收割嗎?”喬琰的眼皮一跳。
很難說在看到這場麵的時候,她是不是會聯想到一個飛撲的哈士奇。
賈詡摸了摸胡子,回道:“其實呂都尉今年對此研究的不少,應當也還算是一把好手吧。”
春日的進擊鮮卑讓呂布撈到了好一筆戰功,他顯然是還想再給自己添一筆履曆的。
隻可惜短時間內大概沒有作戰的機會,他便隻能將這個撈功績的想法放在了白道川的種田上。
非要算起來,他早年間也不是沒做過種田的營生,現在不過是將其撿回來而已。
州府親臨,他也自然要賣一賣力氣。
好在正如賈詡所說,他是有一點種地經驗的,也沒犯蠢到破壞收成。
有了這位能扛重物能做苦工的好手,這十畝地內的小麥很快完成了收割,脫稈和過磅的過程。
一個令人驚愕的畝產數值擺在了喬琰的麵前。
“畝產……七石?”
七石!
饒是呂布動輒前來觀看小麥的長勢,也知曉這數值大概比尋常麥田多了不是一星半點,此時也差點驚掉了下巴。
多出了一倍有餘還是軍屯田所出,那便是戍邊軍隊擴招的資本!
他當即摩拳擦掌地轉向了其餘未收割的麥田。
哪怕喬琰說的隻是讓他在監督收獲後將其運送到綏遠城中妥善保存,而沒提及什麽新增兵員或者是出戰的計劃,也絲毫不能磨滅他此時的實乾動力。
喬琰對他這表現頗有些哭笑不得。
可想想他將勝負欲放在此處,未嚐不是讓她在管控上省些力氣,倒也覺得無妨。
見呂布暫時不需她費心,喬琰便轉向了賈詡。
他為此地的管理官員不錯,但收割還需時日,軍屯中登記造冊之事又有不少伍長百夫長協助,他這會兒是有時間的。
喬琰想了想,問道:“文和可有興趣隨我登山一遊?”
東漢之時已有些地方有九月初九登高驅邪的習俗,隻是還未曾正式得名為重陽,也算不上民間節日。
但大約是因為這些年間時逢大疫,那攜帶茱萸與菊花酒登高而祭的風俗,漸從汝河兩岸擴散過來,連帶著幽並邊陲也學上了此事。
賈詡朝著喬琰看去,卻覺得她大概不是要尋他去搞什麽驅邪儀式的,而分明是另有所圖。
因為她邀請他攀登的乃是五峰山,那地方可不在雲中郡的地界,而在雁門郡之南。
這裏也就是後來的五台山。
要賈詡看來,喬琰平日行跡中並無對佛道的信仰,那麽這登山之舉也顯然不是因為,在永平年間,此地與洛陽白馬寺幾乎在同一時間修建起了一座顯通寺。
但州牧有邀,他也自當遵從就是。
二人隨同著喬琰所帶的州牧扈從一道,直上那五峰山東台的望海峰而去。
也或許此地還沒有望海峰這個名字,可賈詡又不是並州人,他聽著喬琰篤定地說著這個名字,便也真按照此名來理解了。
但將其命名為望海峰卻也合適。
他們登山之時正是淩晨,抵達山頂也便正是日出東方之際,那夜來朝動的雲海之間好一片明霞流波,當真有在看海上日出的雄奇壯麗。
而在這片日出的景象之下,也便是朝著五峰山望海峰的東麵看去,冀州的常山郡正從緩緩散開的流雲中展露出來。
也或許,並不該隻說是常山郡。
當紅日淩空,朝霧散儘之時候,該當說這是河北平原儘收眼底,正是一片爽氣浮升景象。
賈詡覺得自己大概沒有看錯,喬琰收回那往東麵浩闊平原望去的目光朝著近處看來間,眸光中還有幾分未曾掩飾,也懶得掩飾的覬覦。
她開口說道:“從此處西望雖是這五台群山中的其他各峰,但文和與我一道西來,應當還記得我們自雲中至雁門,過句注山時所見的雁門關。”
賈詡回道:“自然記得。”
喬琰負手走出了兩步,這才繼續說道:“身處此地,西有雁門,東見河北,北看恒山,南向洛陽,實難不生出一番感慨。此為朝氣滿神州。”
“文和先生——”
喬琰忽然一改對他的稱呼,讓賈詡直覺她隨後要說的絕不是什麽簡單的話。
尤其是他朝著四周看去,忽然發覺這些護送喬琰前來此地的扈從都已在她的示意下暫時退了下去,以至於這望海峰峰頂之上竟然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即便賈詡在這白道川上秋收之日,親見並州軍屯富足景象,已覺得效忠這位喬侯未嚐不可,但這種被人架到火爐上的待遇還真是頭一次見。
喬琰可不覺得這行為有何不妥的,以賈詡在那綏遠城的處事風格看,他已少了幾分藏拙之意。
若是這並州境內,尤其是這白道川麵臨危機,他或許會如同當日郭嘉與她獻策首功製弊病一般跳出來。
但眼下並州境內並無太多危機,明年卻有諸多常人難以提前想象到的變化。
在賈詡的態度已經有所動搖之際,喬琰已沒有這個多餘的時間讓他繼續縮在龜殼裏,隻能主動出擊把他揪出來。
算起來,連夢見泰山捧日的程昱都沒這個被她作陪一道登山的待遇,賈詡也算是第一人了。
可他出自涼州,人生閱曆豐富,也比這並州境內的謀士中任何一人都要明白,若是要對上西涼軍,該當采用何種招數,所以這一迫,還勢在必行!
“先生不過四十,眼見這天著霞衣,雲作舟浮的景象,大約也不該覺得自己已身在暮年吧?”
喬琰朝著賈詡躬身而拜,“喬琰不才,想請先生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