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116(一更) 天子病重(1 / 2)

從中平五年到中平六年的這個冬日,並州境內底肥的推廣因為綏遠城的畝產而得以順利進行。

在這各家能過個安穩年的當口,秦俞又監督著州郡計吏書佐一道,完成了對區田法種植的普及教導。

以至於在收到劉宏病重消息之際,喬琰心中竟然少了幾分大事臨門的惶惑之感。

她也確實不必有這等感覺。

而今並州外患不多。

唯獨還有些隱患的朔方郡,又被喬琰將趙雲給派了過去。

由趙雲聯手令狐邵一道,防備被皇甫嵩清算的西羌人,除卻往馬騰韓遂所在的涼州以東退避外,也會朝著朔方郡來襲。

至於並州內部,糧食畝產的增加與學術教育中心朝著樂平方向轉移,已經足夠讓人感覺到州內的民心依附之態。

劉宏此時已經沒有餘力再去管喬琰這等孤懸於外的勢力,而隻能顧及到洛陽內部的局麵,這更讓喬琰的處境安全了幾分。

她唯一需要掛心的事情也隻是——

她到底應該在何時悄然隱身,讓自己在劉宏將死的時候不會成為他手中的一把破局之刀。

曆史上的進程,尤其是死生之事,對一位算不得壽終正寢的帝王來說變數太多,光靠著喬琰對其過世時間的記憶,以及她在洛陽零散安排的人手,還不足以達成準確監控的效果。

所以她需要一個外援,也可以說是內應。

天子病重這四個字,落筆之間雖筆畫清秀卻也有力,正是出自馬倫的手筆。

在兩個月前喬琰給她送去了一封信,直到今日才得到對方的回音,一點也沒有出乎她的意料。

得到此時的這條回複就已經足夠了。

對馬倫來說,擔任太史令的官職是她走出的和汝南袁氏間不必處處捆綁的第一步,可要讓她再往前走出一步,和喬琰之間從談論天文曆法變革到談論這等要害之事,卻多少有些艱難。

為此喬琰給她寫了一封不短的信。

這當然也要冒些風險,可當此事也涉及到馬倫己身的安全,涉及到她所屬於的扶風馬氏的安全的時候,當無論她做出了何種選擇,喬琰都兵權在手穩坐並州的時候,她絕不會做出一個不明智的判斷。

在信中開頭喬琰提到——

【天子體弱,年不久矣,一旦大行,無論繼位者誰,皆有主少國疑之慮。

袁氏朽木,不可保夫人平安,扶風馬氏處三輔之地,一旦隴西兵變,亦不可保。】

這確實是個事實。

劉宏的病症自去年六月連大風都不可經受,哪怕他自己不願承認,這些下頭的臣子卻都看得清楚,馬倫也不例外。

無論繼位者是現年十六歲的劉辯還是隻有十歲的劉協,都必然會讓洛陽城中發生動蕩。

乍看起來,袁氏如今一麵依托於大將軍何進,一麵又有袁紹為虎賁中郎將掌管了一定的軍事力量,在君王更迭之間足以保全自己。

更有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名頭在,等閒情況下不至於累及全族。

可馬倫的判斷力並不差。

袁氏的聲名一麵是家族的尊榮,一麵卻也是一種華冠負累,讓他們對於眼前的局麵有種過於單純的樂觀。

劉宏放縱行事而引起的禮崩樂壞,所帶來的惡果絕不隻是賣官鬻爵盛行而已,還極有可能會讓他死後的權力交替,並不像是世家高門所想象的文雅。

再加上其中還摻雜著士人、外戚與宦官之間的爭鬥,也就更讓這局麵顯得複雜了起來。

也正如喬琰所說,在這京中即將迎來的驟變麵前,她要如何自保?扶風馬氏要如何自保?

乾象曆剛剛完成,還未來得及在京中徹底推廣,馬倫心中還有幾分事業上的緊迫感。

哪怕如今身在三公中太尉位置上的馬日磾,乃是她的族侄,也並不能稍有減免馬倫心中的憂慮。

因為喬琰在信中寫下了另外的一句話。

【夫人曾與我言及日晦之律,若其中估量不假,於今歲三四月間,將有日晦,天子一麵同意曆法變革,意圖減損天時變故與其德行關聯,一麵照舊因日晦緣故罷免三公。太尉屢有更迭,翁叔先生豈可幸免?】

翁叔便是馬日磾。

馬倫眼見這一句沉思良久,不得不承認喬琰這話說的也對。

太尉尚有些實權不錯,可劉宏在情緒鬱結與看人多覺害我的想法中,已經不會讓太尉再做滿一年。

早兩年間他還在試圖將天象災厄以尋求規律的方式來解釋,讓人不至於將蝗災大疫等異象和他捆綁在一處,如今卻又毫不猶豫地以天象作為罷黜三公的理由。

馬日磾於去年七月就任太尉,在各地叛亂相繼得到平定的今年,三四月間的日食會不會成為他被罷免的理由呢?

極有可能!

馬倫並不覺得馬日磾會是個例外。

【兵車轔轔,焚典籍造化於一炬,或非舊事而已。上位博弈,視下位為棋子,實為今時之常……】

馬倫朝著這靈台看去。

此前為快速計算乾象,在劉元卓發明出了珠算後,自洛陽京中招募來了不少女子協助曆法完善。

這一年間此地竟成托庇之所。

隻是因為她身處太史令位置,靈台又少同外人接觸,這才在外少有非議。

這在如今又成了個促使她做出決斷的理由。

若是京中驟變,袁氏不可托,馬氏不可保,她又要如何保全這些人呢?

在這天下身處高位的人中,或許隻有喬琰真心覺得,她馬倫有能力坐在這個太史令的位置上,這些助手所做的也是功在千秋之事,而並不隻是劉宏出於反骨之念,為了打壓那些老邁強直臣子才有了這等局麵。

【夫人不必早做決斷,待我所言兌現之日再給出回複不遲,隻請夫人在天子病篤之時,將消息告知於我。】

不必早做決斷?

馬倫細思之下卻覺得,她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可猶豫了。

喬琰所能找的內應並不隻是她一個而已。

這位喬侯在自己的升遷上表現出了這麽一派銳意進取的狀態,自五年前到如今的步步走出,從未有過錯處,又怎會將所有的賭注都壓在她的身上。

反倒是她處在這洛陽漩渦之中,必須依托於對方才能從中掙脫。

她是應該早下決斷的!

遲疑則生變,古往今來都是這個道理!

也正是出於這種想法,在元月裏她送出了這封給並州的回信。

誰最了解劉宏的身體?

太醫署中的醫者無疑是一種。

可這些人絕不敢對著天子說您已病入膏肓無可救藥,在此時隻敢開出些溫補的藥方。

他們慣來清楚生存之道,也不會將這等消息外泄。

天子隨侍的宦官自然也是一種。

可這些人的權力依托於劉宏而來,越是到了天子易位的時候,他們也就越是抱團緊簇在了一起,更不會輕易結交旁人。

哪怕畢嵐在去歲深秋時節,將他對脫穀機的改良想法著人往並州送了出來,也並未在其中提及任何與劉宏相關的事情。

馬倫是第三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