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戲誌才所說的這幾句人話尤其重要。
喬琰確實是被禁足於樂平地界,但她每隔旬日都要往州府走一趟,並未減少接觸並州的其他地方。
雖在第二年,崔烈這位並州刺史用想要跟蔡邕探討東觀漢記的成書這等理由,將原本喬琰的登門尋求教化變成了崔烈自己送上門,稍有減少喬琰的外出,可她自中平二年的奪權平蝗災一事,在並州地界上建立起來的威信,讓她居於樂平也自有法子聽取到並州全境的聲音。
比如說,雁門太守郭縕,聯手並州武猛從事張遼,在雁門雲中一帶與魁頭的交手中取得了上風,這才讓鮮卑寇邊選擇了幽州作為突破口,而非是襲掠幽、並二州。
不過戲誌才也在信中提及,【魁頭胞弟步度根野心勃勃,有領袖之風,邊陲必有一戰,不知局勢如何。】
當然,他不是跟何顒訴苦的。
他緊跟著就說,能不能考慮跟陛下說說,讓我們樂平侯早點解除禁足,我們樂平吃得飽穿得暖,連帶著整個上黨地界上都頗有一番基礎需求得到了滿足之後養出的好戰之風。
除卻此前投誠於樂平的黑山賊之外,有不少流民因中原蝗災自長治經過抵達樂平,形成了一支隨時可在雁門戍守的隊伍。
這句話讓何顒不由在心中犯起了些的其他想法。
若是在相對和平的時期,戲誌才在信中透露出這種信息,此等擁兵自重一事,何顒必定將其上報,將她這種據有私兵的情況給打壓下去。
但如今的情況不同。
叛賊一起,各地長官罹難的情況比比皆是,能手握一支足夠強勢的武裝力量,對在地方上保全自己尤其必要。
而在京中宦官勢力坐大的當口,在外掌握實際作戰能力的喬琰能否作為一支可拉攏的力量,也就成為了何顒在心中評估的事情。
她確實跟畢嵐有些交情,就連在樂平大量建造的龍骨翻車也是畢嵐的傑作,但這位跟趙忠張讓之流稍有些不同,起碼並未插手到朝政的事情上,如今在繼續督建玉堂殿而已。
那麽喬琰本人呢?
因張懿的緣故,袁本初對她有些微詞,但她自從於黃巾之亂裏因功封侯開始,便有了與一般的後輩完全劃開了一個檔次的聲望,在州牧封建論中所表現出的政治觀點,更是讓人覺得中正合適,且頗有遠見。
在有許子將這等名士人物為其張目的評價過後,算起來她和士人之間還可以說得上是有一份交情的。
隻要有這個引子在,也就有了談論拉攏的可能。
讓她如今發展出一支潛在的兵權勢力,其實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在他提及,還有戲誌才可以作為居中聯係的橋梁後,三公府議事上的各位都默許了這個想法。
而樂平所表現出的潛力還並不隻是在這一方麵,還有被張遼當先跟山賊以這個名字稱呼過,也真被喬琰以之命名的——
樂平侯紙。
從最開始的楮皮衣,再到楮皮紙的研究,在這兩年內因造紙技術的越發成熟,而取得了長足的進展。
何顒並不知道,在樂平的倉庫之內,以防潮手段存放的楮皮紙已經累積了相當多的數量,甚至足以支撐起樂平縣內的啟蒙開化教育,畢竟喬琰也隻是讓戲誌才通過寫信的方式展露了一下己方的造紙成果。
而後以製作成本不低的說法,說明隻能少量供應於好友處。
甚至供應的也不隻是紙而已,而是將蔡邕所編纂的東觀漢記其中一冊的手抄本,寄給了何顒後,問及他是否覺得其中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何顒又不是個傻子,怎麽會看不出來這是在往他這裏套史料套人手,可一邊摸著這遠比此前不易損壞的紙張,想到士人言談必定能通過這種方式進一步朝著周邊傳達,何顒就隻能捏著鼻子,在回信中附了一批竹簡。
潛台詞大概就是,你們想要的東西我給你送來了,你們把紙多送一點過來。
喬琰深知此時自己此時還必須跟這些士人打好關係,畢竟他們在口誅筆伐之間足以動搖一個人的聲名,故而也沒跟他弄什麽彎彎繞繞的,當即就讓何顒在半個月後收到了一批可用的樂平侯紙。
當然在此之前,更大份額的紙張已經送到了劉宏的手裏。
喬琰在給劉宏的奏表中寫到,她自閉門思過開始,苦讀進益,因累牘繁重,故而想到了改良紙張,如今以楮樹皮等物製造出了這新紙張。
隻是這紙張中尤有幾樣東西的成本未曾壓下去,不若蔡侯紙一般成本低廉,還不能大規模製造,隻能先緊著宮中供應,也送出給了洛陽中有交情之人一批,等想辦法降低了造價,再將造紙秘方獻於宮中。
別說劉宏此時沒有這個多餘的想法派人前去樂平求證,就算真要做這種事情,樂平這邊也可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位出了名個人享樂的帝王也並未在此事上深究。
總之這樂平侯紙的名聲雖然傳了出去,卻也大多隻在士人官僚階層。
但這已經足夠讓何顒等人在評價上再將喬琰拉高了一個檔次了。
隔著太行山脈他們無從得知,此時的樂平到底在這段時日內到底還有什麽不為外人所知的進展,但喬燁舒蟄伏兩年必成大器,幾乎已經形成了一個固有認知。
當然同時出了名的,大概還有戲誌才這“樂平美食品鑒家”的名號。
寫給何顒的信裏,他還多少會跟喬琰協商之後,為了謀求樂平政治地位的抬升,而寫出一點其他東西,在寫給潁川友人的信中,他卻不必有這些個顧慮。
這就純然是個長期節目,還是可以命名為舌尖上的樂平的那種。
靠山吃山這事,在隻能活動於樂平地界上的時候,被喬琰得到了充分的發揮。
在戲誌才的信中所說,何止是豚豕之肉美甚,這山中凡木奇珍種種各有用途。
比如說一種名為橿子櫟的植物,在太行山中並不少見,這是典型的用來製炭的木材,但他們最近發覺,因其種與粟米中所含物質相仿,亦可用於釀酒,所出之酒水有山木之氣。
再比如說山中的野葡萄,也就是在詩經中被稱為葛藟的那種,戲誌才想著豌豆都用來釀酒了,那野葡萄也不是不行嘛。結果還真調配出了一種口感兼並酸甜氣的,也一並在他寄出去的信中提及。
他又在信尾寫道——
【以豬油拌飯,佐以豆醬,野菜一盤,排骨高湯一盅,清酒一壺,坐觀山花,回看庭前孩童持風車過,風車乃樂平侯紙所做,顧視山田,薯蕷又熟矣,奈何今日飽腹,且明日製糕吃來。】
若按照虛歲計算,剛到十八歲的郭嘉拍案而起,頂著荀彧看過來的目光喝道:“戲誌才欺人太甚,我去樂平找他算賬!”
至於到底是去算賬還是去看看那裏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
等到了再說!.w.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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