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平不易?
別說此時剛領著自家兄弟扛著楮樹枝下山的張牛角,要朝著崔烈投去一個茫然且迷惑的表情,就算是在樂平之外,收到了戲誌才日常來信的諸多名士,若是聽到崔烈此時所說,隻怕也得朝著他翻個白眼。
看看戲誌才那家夥!
在自家縣侯被禁足於樂平後,他也跟著少了不少需要出謀劃策的活。
於是,在樂平繼續走得雖慢卻穩的發展步調之中,他的來信裏簡直洋溢著一股子自由散漫且養生的意味。
差點沒把何顒給眼饞死。
但何伯求也知道,自己如今為三公府議事的主持,身在洛陽的旋渦之中,顯然不可能往回退一步。
中平二年十月,司空楊賜薨逝,同去歲喬玄的葬禮一般以北軍送葬、轀輬車載屍的儀仗將其送回弘農安葬。
同月,光祿大夫許相被提拔為司空,頂替了楊賜留下的這個位置。
光祿勳丁宮擔任司徒,成為了崔烈的接替者。
中平二年十一月,車騎將軍張溫破北宮伯玉於美陽,取得了大漢對陣涼州叛軍的階段性成果,但負責追擊零羌的董卓和周慎並未能夠進一步鞏固戰果。
轉入中平三年,江夏趙慈反叛,在黃巾之亂中頗有戰功建樹的南陽太守秦頡被殺,中平三年十月,武陵蠻起兵反叛,十二月,鮮卑寇幽州,四方動亂之聲越發頻頻。
然而這位當朝天子又在做什麽呢?
張溫還朝重任太尉,車騎將軍位置空懸,劉宏終於有了機會將中常侍趙忠給推上了實權官員的台麵,就任車騎將軍之位。
前太尉張延當日朝堂之上看得明白這位天子的權衡之道,卻看不到自己會落得一個為官宦汙蔑下獄處死的結果,成為了一把在劉宏看來可以燃儘的烈火。
司徒丁空、司空許相、太尉張溫為之震悚,在三公府議事之中,誅宦一事甚至再未遮掩地被擺到了台麵上。
但此時的劉宏剛剛嚐到讓宦官掌權後,這些隻能依靠自己而活的宦官能給他帶來多少好處,又哪裏會在此時讓這種昭彰之聲取得實質性的戰果。
何顒隻能在給友人的書信中,以僅僅記錄所見景象的筆調寫道——
【怪事頻頻,怪事多矣。
洛陽民生兒,兩頭四臂,兩頭共生。
秋過懷陵,有雀萬數悲鳴,因鬥相殺。①
何故?何故?
幸有天下大赦,或可災免。】
何顒要說的顯然不是最後一句,什麽幸虧現在還有大赦天下的政令,能夠讓這些怪事背後的邪祟給平息下去,但他乃是居於洪流之中的士人,在這等局麵下若是他什麽都說,除了讓他自己步上張延的後塵之外,沒有任何一點好處。
所以他也隻寫怪事而已。
對比之下,戲誌才未免過得也太滋潤了。
中平二年的冬日,樂平收獲的薯蕷為了防止保存失當,其中的一部分被趁著這個不需農忙的時節,由喬琰雇傭縣民製成了薯蕷粉,著人送到了晉陽兜售,在他寫給何顒的書信之餘也附上了幾罐。
說是喬琰因為先前跟華佗之間的一點交情,寫信去問了薯蕷粉中加入什麽藥物合適,最後成了這罐子裏的東西。
【薯蕷、人參、白術三味並作,理脾胃虛弱之症,念伯求諸事繁忙,心氣不順,不思飲食,故而送來一試。】
這送藥的信裏總算是少了點平日裏促狹風味。
但如果戲誌才不要在信中言及,這樂平的薯蕷因栽培得法,比之尋常山中薯蕷長勢更好,料來藥效也更佳就更好了。
誰讓這家夥根本不是想誇獎藥效的,而是隨即開始大談特談從薯蕷衍生出的美食。
在字裏行間的意思就是,你不思飲食得開胃,我現在吃得就挺好的,我把食譜分享給你,要不你也試一試。
比如說戲誌才之前就在得風寒時候被喬琰送過的薯蕷排骨湯。
當時的排骨是羊排,畢竟在並州這地方,往北一帶的畜牧業發達,吃羊肉是再正常不過的。
但這一次的排骨是豬排。
將豬閹割這種事情,在商周時期就已有了,若非如此也沒有《易經》中所言的“豶豕之牙吉”的說法,算起來如今的豬肉味道已算不差。
不過豬在漢時為天子太牢禮之一,也因糧食短缺,家養不易,相對來說還是價格要比其他肉類貴上一些。
可喬琰為樂平侯,還是能吃得起的。
再加上她處在禁足的狀態下,按照戲誌才所說,因她頗為重視樂平民生,乾脆翻出了前漢編纂而成的《汜勝之書》,尋到了其中有一條所寫“破以為瓠,其中白膚以養豬致肥”,在樂平搭建了豬圈後先令人劁豬,而後以葫蘆飼養。
大概就是以當時的農書作為憑據科學養豬。
因而在中平三年的冬日,樂平吃上了正版的山藥排骨湯。
有了這等合理養殖,肉味鮮美的豬肉,戲誌才的養生美食人生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何顒接連兩個月,差點想看到信是戲誌才寫來的,就將其給撕了。
這混賬玩意先寫什麽,樂平侯以冰糖提色,烹煮出東坡肉,雖然戲誌才不知道為什麽這菜要叫做東坡肉,但並不妨礙他覺得,此物色如琥珀,入口即化,著實是色香味的三重享受。
而後又說這樂平豬肉異味甚少,肉質尤肥,開春之後於縣中郊遊,支烤架炙烤肋排,佐以春酒醇香,實是人間享受。
何顒盯著這封信,深深體會到了一種感覺。
一個欠揍的人稍微說了幾句人話並不能改變他的本性,遲早會寫出讓人覺得想跟他絕交的話來的。
然而何顒偏偏還不能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