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峻年輕,在劉表軍中的地位也不高,就算這個前往泉陵攔截的判斷是錯的,或者沒能起到劉表希望他達成的結果,總的來說也不算太虧。
反正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擊敗張津駐紮在桂陽郡中部的這支勢力。
但不知道為何,蔡瑁直覺張津這個突如其來的調轉方向進軍有些特別。
這好像並不隻是要將交州的另外一支軍隊引入荊州地界,也並不隻是要在劉表到來前快速完成轉道。
眼見劉表這番發號施令的語氣中充斥著的誌在必得之意,蔡瑁連忙說道:“我看府君還是謹防其中有詐,切勿中了這張子雲的圈套。”
交州方向北上荊州的決定本就不容易做出,還是趕在了這樣一個鄴城朝廷已處弱勢的時候,張津若沒有些特殊的準備怎麽可能會選擇此時發難。
可對於蔡瑁的這番擔憂,劉表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做此杞人憂天之舉。
或許是因為他已等不及要證明,他才是這荊州地界上唯一的州牧,張津若想將他當做是個軟柿子捏絕無可能,又或者是因為劉表被喬琰此前恫嚇出的壓抑情緒總得找到個地方來宣泄,他依然維持了原本的判斷。
“就算他有什麽圈套,我等隻要不刻意往山高穀深之地行路便是。”
劉表攤開了麵前存放在桂陽郡府中的郡中地圖,見他們要往客嶺山的其中一條路需要穿行過騎田嶺群峰中另外一處的山穀,便道:“你看,這條路便是最佳的設伏之地,我便繞行其外,先往東行出一段,走這坦途大道前往山前。”
“若如此,德珪還有何可擔心之處?”
劉表都這麽說了,蔡瑁要是還對著他的決策緊抓不放,那也未免太沒有眼力見了。
好在他想了想交州那地界上的兵卒雖可算剽悍,卻從未聽說過其在遵從統兵調度上能表現出什麽超乎尋常的實力。
蔡瑁隻能回道:“沒有了,如若非要說的話也就隻有一句了——府君此番親征,切勿打上頭陣。”
劉表哈哈一笑:“你難道當我是大司馬不成。你便是真想讓我臨陣斬殺敵首,我也沒這個本事!”
他說完便當即按劍而出,將除卻已經轉道東行前往零陵郡的霍峻之外的其他武將都給捎帶在了身邊,又將蔡瑁留下坐鎮於郴縣,自己顧不上休息便南下而去。
隻因此刻動身,抵達客嶺山下的時候正是夜幕深重之時。
劉表本人經曆的戰況雖不算多,但他坐在荊州牧這個位置上,對於天下的交戰信息沒少留意,加之他又著實得算是善於把握時機之人,在戰局的分析上並不算差。
早年間單騎入荊州的決定更是證明了他在必要關頭有著非同於常人的膽魄。
他必須緊緊抓住這個趁敵不備的機會,打出個震懾住交州兵腳步的戰況來。
因並未選擇山嶺穀道,還是徑直走坦途而行,他這南下的速度快得驚人,在夕陽將落尚未徹底進入夜間的時候,在他的視線中便已隱隱綽綽地出現了客嶺山的影子。
他連忙授意於身後的隊伍放緩腳步,以免因為他們這行隊伍的速度過快,反而提前為敵方的哨騎所發覺,讓這出伏擊無法起到其應有的目的。
所幸,劉表的這份擔心是多餘的。
當他已遠遠看到交州兵駐紮的營地之時,在那對麵的營盤之中沒有任何一點提前發覺了他們到來的征兆。
他的目光一亮,毫不猶豫地下達了進攻的指令。
可當他麾下的騎兵朝著對麵的營盤發起衝鋒,震動的馬蹄之聲幾乎讓這附近的山嶺之中都要出現回聲之際,他聽到的居然並不是敵方陣地在此刻響起倉皇起身警戒的動靜,而是,另外一種一點不比他那大量騎兵衝鋒的聲音要弱的聲響忽然從對麵傳了過來。
在那聲音出現的一瞬間,劉表甚至覺得他腳下的大地都在此刻發出了一陣陣可怕的震顫,讓他騎乘著的奔馳快馬都幾乎發生了一記踉蹌。
這種震動比起戰馬奔騰齊踏之中所形成的節奏更慢,卻也更有一種絕不容人忽視的悶響,宛如夜色之中炸開的驚雷,直逼劉表的耳鼓。
下一瞬他便知道這聲響從何而來了。
月色之中的身影雖然有些模糊卻還隱約能辨認出一一,也讓人在這一個照麵之間便足以確認,那過分高大的身影根本不可能是戰馬所能形成的,而分明是——
“當心避讓!”
一道搖晃黑影的甩過讓劉表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也當即驚呼出聲。
可急於在這襲營之中爭功的張允,早已領著騎兵隊伍衝殺到了最前頭,又哪裏是還能來得及刹住腳步的。
在這遠比劉表距離敵方更近的距離之下,張允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數十頭黑影所組成的隊伍朝著他迎麵而來,以一種令人根本難以避開的蠻橫之勢衝進了他所率領的騎兵之中。
若那隻是騎兵的對撞,張允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會有吃虧的可能。
當先做好十足準備的自然是更加占據優勢的一方。
他甚至在聽聞對麵聲響傳來的那一刻,讓己方放出了數百支箭矢,意圖將來人射殺當場。
可倘若來者並非馬匹,在他箭矢所能造成傷害的高度上也像是裝有天生的防護呢?
深沉的夜色裏他聽到的隻是箭矢射中硬質皮革所發出的悶響,緊隨其後的便是那些背負著騎兵的大象近在咫尺的衝鋒,其中一道象鼻在這對衝的一瞬間將他從馬背上掃了出去,在著地的劇痛間奔行的象腿已經朝著張允踩踏了下來。
此等可怕的衝擊力麵前,張允根本不可能還有生還的可能。
劉表耳聞那一聲從遠處傳來的張將軍呼喊,臉色已不由驟然一變。
大象兵,居然會是大象兵!
饒是知道交州地界上確實有這樣的馴化大象為坐騎的兵種,在交州的九真郡和鄰近的扶南國都不乏一見,劉表也絕沒有想到,張津何止是將這樣一支無比特殊的隊伍給帶到了荊州,將他們給屯兵在此地,更沒有透露出任何的消息讓郴縣的守軍發覺,就等著在此刻帶給他們這支南下攔截的隊伍以致命一擊!
在將張允所率領的前鋒隊伍給撞得七零八落後,這些頂多就是受了點輕傷的大象兵已繼續朝著後方的軍隊襲來。
那對麵營地裏戍守的兵卒也恰在這番衝撞所帶來的緩衝時間中完成了起身著裝整隊的一係列動作,在此刻高喊著殺敵的口號朝著劉表他們撲來。
從偷襲到被圍剿的轉變好像隻發生在一刹那。
劉表清楚地看到了自己隊伍的變化。
前列騎兵在大象兵隊伍衝撞下的潰敗,足以讓絕大多數未曾見過這等動物的士卒驚個魂飛魄散,光靠著霍篤的整頓隊形根本無法讓其中倉皇而逃的部分站穩腳跟,以足夠冷靜的態度用手中的武器朝著那大象發起進攻。
也還沒等劉表抓穩韁繩,他便看到那遠處的大象隊伍忽然撒開了腳步,以加速的姿態橫衝直撞而來,像是想要趁著他們在那第一照麵之間達成的優勢,對著劉表他們乘勝追擊。
肉/體凡軀要如何抗衡這樣的衝擊力呢?
劉表自己都無法對此等意外給出個有效的解決途徑,更何況是那些失去了其中一路指揮官的兵卒。
對方後續補上的隊伍更是攜帶著弓弩箭矢而來,儼然要將先前發射出來的一輪攻擊重新還到他們的頭上!
劉表來不及躲避,已見一支毒箭紮進了前方士卒的頭顱。
與此同時,僥幸從象腿之下求得生存的馬匹迎來了箭雨的洗禮。
為了躲避這又一輪累加的攻擊,這些馬匹不得不倉皇朝著它們來時的方向逃回。
可也正是在這一進一退的對衝之中,劉表一時不慎,沒能及時握住自己手中的韁繩,便從馬上摔墜了下去。
求生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朝著一旁滾去,讓他躲過了一記本應該踏在他腦袋上的馬蹄,但在這樣的衝擊浪潮麵前,落馬就意味著死亡!
劉表的臉色已霎時間變得極其蒼白。
他沒想到這出原本在他看來勝券在握的交手居然會變成這樣的逆轉情形,更沒想到他這少之又少的親自出征會以他付出生命告終。
在依然奔行不止的馬蹄臨近的那一刻,他甚至感覺到了飛濺的塵土已先一步衝到了他的臉上。
但還沒等前方的馬匹從他身上衝過去,忽然有一隻手從旁伸出,一把將他從馬群之中拉拽了出去。
這一股拉力裏帶著一種驚人的爆發力,直接將他背負而起,又見這隻手的主人用另一隻臂膀擎起了不知從何處掉落的盾牌,頂著這樣的防護後悍然橫向而行,衝出了這一片最混亂的地界。
在那拐角之處有著一塊巨石橫亙在路邊,他想都不想地直接衝了過去,帶著劉表躲在了後頭。
也便是在此時劉表才看清,這個救援他的士卒雖然被盔甲遮蓋住了大半麵容,依然顯得極其年輕,隻怕絕不會超過十八歲。
劉表根本不知道這年輕的士卒是從何處招攬而來的,但他知道對方顯然不是個膽小怕事的性格,隻因在他被放下來的那一刻,這年輕人用著急促的語調問道:“府君,我等眼下該當如何辦?”
如何辦?
這個問題劉表也想問。
在這出生死危機之中,他的頭腦甚至有一瞬的停轉,但現在暫時的安全讓他重新恢複了思考的能力。
在他的麵前有一雙眼睛。
一雙閃爍著勃勃野心的眼睛。
正歸屬於這個將他從馬蹄堆裏救出的少年人。
劉表下意識地問出了一個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若是在平日裏,劉表絕不會對這樣的小人物投以目光,現在卻在直麵著對方的麵容神情,意圖從其中找到一份支持。
這種蓬勃生發的野心在此刻讓劉表覺得無比的安心。
隻因這意味著,此刻這少年人必定會傾儘全力協助於他。
誰都知道,這等救助上官於危亡之間的情形,將比任何時候都要容易建立功勳。
對方回道:“魏延!我叫魏延!”
“好,魏延!”劉表一把握住了魏延的手腕。
方才從馬上摔墜下來的痛楚反倒是將他一路行來的疲憊給全部驅除了出去,隻剩下了極欲在此時一舉挽回局勢的迫切。“現在你聽我指揮。”
“我們隻有一個發起反擊的機會,你能不能替我冒一次險?”
對麵的大象兵並沒有讓正處在最膽大包天年紀的魏延有任何的退縮之意,他隻知道,在此刻劉表記住了他的名字,這也意味著,倘若他能成功協助劉表突破這個困境,即便他還在如此年輕的年紀,他也必定能夠在荊州地界上闖蕩出一番聲名。
在即將建功立業的熱血沸騰之中,他字字篤定,斬釘截鐵。
周遭的混亂聲響,絲毫沒有影響劉表聽到魏延的回答:“但憑府君吩咐!”
劉表遙遙指向了那遠處率領大象兵的交州軍將領,說道:“看到那個人了嗎?”
魏延點了點頭。
劉表說道:“我會幫你調出一小隊人手,而後,用你所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領著這隊人,高呼府君已死,朝著那邊逃奔而去。”
“你或許會被人在半道上射殺,甚至有可能會是我們這邊的人動的手,但你還有唯一的一個機會——殺了那個敵將之首!”:,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