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身死的消息,一旦傳遞到周瑜的手中,會引發何種變故呢?
這或許就是破局的關鍵了。
劉備問道:“按照漢瑜先生的意思是,我等要將這信使再放入那淮陰城中?”
陳珪搖了搖頭,“不,若真這麽做了反而流於刻意。”
他們不能選擇這種途徑告知。
周瑜不會輕易相信他們放回去的信使,就像他們也一度對這個被攔截的信使懷有不信任的情緒一樣。
所以,他們要換一種方式來做這件事。
陳珪指了指麵前的行軍圖,說道:“我等直接進軍射陽。”
若是按照原本的中路進軍路線,他們應當在打下了淮陰之後再往射陽進軍,以防越界而入過多,反而被周瑜在背後打了個偷襲,落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結果。
但現在,一麵是孫策死訊勢必對周瑜這方軍隊造成的衝擊,一麵是喬琰在揚州地界上的大刀闊斧舉動展現出了對徐州地界的勢在必得,他們必須做出一個最快的決斷。
陳珪或許不能算是一個很成功的謀士,但他的閱曆已注定了,他在參悟人心上有了更加成熟老辣的評判。
他接著說道:“府君,讓我們賭一賭吧,周瑜會不會救援射陽。”
“若他相救射陽,以他被擾亂的心緒來看,我等便有了半道伏擊的機會。若他不救,那這徐州南部少了一支臂膀助力,對我們來說同樣不壞。”
劉備大喜:“便按漢瑜先生說得做。”
不過陳珪說是說的賭,實際上還是先給劉備規劃了另外的一條退路,這才開始實行了他們的計劃。
隨著轉換陣地消息的傳達,周瑜從淮陰城頭看到的,便是劉備和張飛的聯軍一路徐徐撤退收尾,一路疾行南下的行動。
這個行動實在反常!
以這兩方人馬的聯手,要攻破淮陰城僅僅是時間問題。
雖說按照賈詡的說法,他們此刻正值田忌賽馬的關鍵時刻,要等另外兩路成功破局,加上魯肅那班人馬的出手,才能出現戰局的轉圜,周瑜隻需固守便好,他的心中還是有幾分焦躁情緒的。
並不隻是因為擔心揚州那邊的情況,更因為他身為統帥,就必須要對與他同來此地的揚州兵卒負責,淮陰城中更有不少原本的徐州百姓——
倘若始終處在這種無法掌握局勢的被動狀態,隻能仰賴於居中調度的賈詡做出支援,絕不是什麽好事!
可現在淮陰城周遭的防守忽然被撤開,他非但沒有脫困的喜悅,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不真實感。
“儘快派遣一支哨騎外出探查情況。”
劉備和張飛的統兵能力,在周瑜和他們的數次交鋒中能做出個判斷,雖不能算是轉圜自如,卻也不像是會犯下此等低級錯誤的。
將後背留給敵人就是這個錯誤。
除非,他們有把握成功完成對周瑜的攔截,又或者是在周瑜的追兵抵達前先一步搶占下射陽。
可讓周瑜絕沒料到的是,他那外出探查的哨騎居然是被張飛率人以五花大綁的形式送到的城下。
城頭戍防的弩機絲毫沒讓這位張將軍在神情上有何緊張的情緒,他持著手中的長矛端坐在馬背上,朝著站定在城頭的周瑜喝道:“把你這些個來打探消息的蒼蠅帶走,我們要留就留,要走就走,也懶得跟你掰扯些彎彎繞繞的東西。”
雖是個仰視向城牆上方的姿態,張飛倒是擺出了一副異常豪橫的表現,看得周瑜沒來由得眼皮一跳,“你若是有膽子追來那便追,反正死了上司的人也不是我。”
張飛這話一出,周瑜還沒有開口,他身邊的下屬已喝道:“你這話是何意思?我家孫將軍年少有為,豈是你在這裏胡言詛咒的?”
“詛咒?”張飛冷笑了一聲,“你家將軍的訃告都發滿揚州了,征討祖郎不成反而身死於丹陽,若非那位喬大司馬自荊州以水軍開赴揚州,斬了祖郎替你們州牧報仇,此刻揚州早已內亂一片了。”
“我家漢瑜先生說了,你周瑜若已將自己當做了徐州人,那便繼續留在此地與我等在郊野分出個高下來,若你還記得自己是孫伯符的下屬,便莫要插手我徐州戰事!”
他話音剛落,當即撥轉馬頭朝南而去,徒留下這淮陰城中的守軍被他這話給儘數鎮在了原地。
等有人想起該當趁機對這位劉備愛將行堵截圍殺之舉的時候,張飛早已經跑出老遠了。
周瑜沉默了許久,依然覺得張飛在離開之前說出的話仿佛一道道驚雷在自己的腦中炸開,直到下屬一句小心翼翼的問詢,才將他拖離了六神無主的狀態,“……將軍?”
他抬眼就對上了下屬忐忑的目光,“我等現在該當怎麽辦?”
周瑜很清楚,對方想知道的絕不是他們現在該當怎麽辦,而是張飛所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這個問題,在周瑜此刻都有些發懵的腦子裏根本無法得到一個答案。
周瑜從未想過孫策身亡這種可能性。
現今天下的州牧之中,以孫策的年齡最小,就算是猜誰會過世都不會有人猜到孫策的身上!
他與孫策知交數年,更是從未想過他會在揚州剛剛收複之時便失去對方。
從情感上來說,周瑜絕不願意相信張飛所說的會是真的。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他的腦袋裏甚至已經給張飛做出這舉動做出了無數種解釋。
比如說,他是為了讓他滯留在此地才這樣說的。
因往來揚州不便難以快速地做出查證,隻要讓他相信了這種可能性,便會讓他來不及對張飛等人進攻射陽的舉動做出攔阻。
周瑜甚至很難不進一步聯想,這正是因為賈詡對他並未給出支援,這才被劉備等人誤以為兩方存在嫌隙,於是拿出了這等荒謬的說法來誆騙於他。
可從理智上……
在他並未當場和張飛據理力爭孫策存亡問題的時候,可能他就已經相信了一半了。
周瑜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先讓我想想……讓我想一想。”
他恍惚著開口,推開了下屬的攙扶,靠著城牆上的望樓垂眸沉思。
在旁人所看不到的方向,這雖身著甲胄也有一派芝蘭玉樹風度的青年,臉色要遠比平時蒼白。
隻因和他的情感相悖,他的理智在告訴他,張飛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若這是謊話的話,他們沒必要編造出這樣多聽來就很假的消息。
比如說什麽喬琰會從原本的坐鎮洛陽轉為親自前往揚州。
比如說她會在短短數日的時間內就將祖郎從黟山之中捉出。
這些事情放在別人身上匪夷所思,放在他一度往長安拜訪過的那位大司馬身上卻沒有那麽難以理解。
可這又哪裏是在輕而易舉之間就能完善至此的謊言。
張飛將話說得如此之順,讓周瑜的心中已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天平傾向。
孫策身亡這四個字就變成了血淋淋晃在他麵前的字眼。
這要讓他如何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又要如何在此時做出決斷!
更可悲的是,他現在隻能去賭,他的猜測是正確的,隻因他已被困在此地太久,根本無法得到準確的揚州方麵情報,偏偏他作為此地的統帥,必須快速做出應對。
否則輕則便是徐州北部的劉備勢力占據徐州以南,原本推進到淮河一帶的戰線重新丟失,重則他和他的下屬都丟了性命。
他也必須儘快做出敵我之間的辨別。
尤其是……喬琰。
這位大司馬已經因為賈詡的存在和其所享有的權柄遭到過他的懷疑,隻是先前賈詡隱晦表達了懷疑無用的意思,加上戰情緊急,這才讓他暫時將這種想法給壓製了下去。
但此刻,在她極有可能在一個太過湊巧的時間抵達揚州的情況下,周瑜不得不將這個懷疑重新翻出來。
想到昔年孫策從她這裏得到的種種支持,想到長安會麵之中他所見所聞,想到在這天下局勢翻覆中她的每一步棋,周瑜都覺得——
要分辨清楚她到底是敵是友實在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現在,他需要戰定一個立場了。
遲疑不決在戰場上遠比決斷失敗還要算是一件壞事!
“來人!”
聽到周瑜這斬釘截鐵的發號施令之聲,他的下屬連忙湊到了他的麵前。“我等即刻……”
他話未說完,忽聽在淮陰北麵戍守的一名士卒朝著他跑了過來,說道:“北麵敵軍退去後不久,有兩人抵達城下,前來求見將軍。”
“她們說,她們是樂平喬氏的人,奉大司馬之命求見將軍。”
樂平喬氏?
周瑜的眉頭微微一皺。
倘若他沒有記錯的話,自喬琰因兗州喬氏的舉動單獨分宗,以樂平喬氏為獨立一支後,被歸並在樂平喬氏的人中,隻有一個喬瑁留下的女兒喬真,為何會又多出兩人。
但就像喬琰進攻祖郎得手的消息一般,誰若隻是想要製作一個虛假的消息,根本就不必選擇這樣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