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天……
這一十天的開端之中,頭一個被她公布出去的便是孫策的死訊。
先前為迷惑祖郎,不得不對其秘不發喪。
但此時吳縣的四姓子弟中絕大多數被擒獲,遊離在外的要麽對此一無所知,要麽就是也已能猜出個大概了,公布出去並宣稱其將折返回鄉反而能讓有些人等待吳郡這邊發出的指令,不會隨便進行位置的遷移。
因為這一緣故被捉的,就包括了被喬琰要讓蔡邕來救的顧雍。
預判錯了航船的登陸地點已經讓他有點迷茫了,隨後正式以吳郡為中心對外傳播的孫策死訊,也就更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當做出何種反應。
然而正在他等待著吳郡祖宅那邊傳來消息的時候,他就遭到了破門而入的抓捕。
與他同在曲阿的朱桓還能憑借著勇力掙紮一一,顧雍便不太行了。
長年任職於文官的他直接被捆了個正著,帶回了吳縣囚牢之中,和他的父兄完成了會合。
“眼下是何種情況?”顧雍在牢中見到了一個個不複往日尊榮麵貌的親人,忍不住開口問道。
“還能是什麽情況,送走了一個武夫,結果來了個瘋子。”對麵有人回他。“她說我們不配世家之名,還真在將我們扣押之後就隻在吳縣停留了一天就轉道富春去了。不配……真是好一個不配!”
這個“不配”在她的行動中居然還得到了進一步的驗證。
喬琰此刻也確實不在吳縣,而在富春。
畢竟,孫策的故裏便在吳郡富春,此刻已由孫權和其堂兄孫賁將其遺體從銅官送返回到了此地。
在將其死訊匯報到長安朝廷那邊得到最後的敕封之前,他的屍體都會暫時停靈在這裏,接受其陸續趕來下屬的祭奠。
所幸,如今還不算是太熱的天氣,加上剛被查封的吳郡四姓祖宅中還有不少貯存在淩陰裏的冰塊,要維持半月的屍身不腐並非難事。
這昔年馳騁縱橫間頗有其父風範的青年此刻安靜地躺在那裏,實是讓人不覺唏噓命運無常。
喬琰正想到這裏,忽聽身後有人喊了一句“大司馬”。
她循聲回頭,就見吳夫人牽著個隻有五六歲的女童朝著她走了過來。
還未等喬琰朝著她回話,已見吳夫人朝著她俯身深深行了一禮,“多謝君侯誅朱氏族長為我兒報仇。”
“夫人不必如此客套。”
吳夫人起身,鄭重其事地回道:“禮當如此,若非君侯應當不願,我合該攜餘下數子來親向您叩拜致謝才是。”
就像孫策在死前和她說的那樣,喬琰告知於他的內幕不會是他的親人和下屬會知道的東西,起碼,吳夫人便不知。
她看到的隻是,吳郡四姓絲毫也沒有因為她當年對孫策進攻吳郡之時行動的約束而對他們還以好感,反而屢屢給孫策設下陷阱,讓其最終身歿丹陽。
別管幕後是否還有其他牽線搭橋之輩,這吳郡四姓無疑是其中最大的推手之一。
有這樣的存在,就算孫策這次不是命喪於祖郎和黃射的聯手,也極有可能要栽倒在下一個陷阱裏。
送命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祖郎已死,他們又豈能置身事外!
可若非喬琰順藤摸瓜地從祖郎這裏揪出了吳郡四姓的存在,又若非這位大司馬大權在握,絲毫不顧忌殺人影響地砍了朱榮的腦袋,她就算真想要對他們做出什麽報仇的舉動,也隻能按照這吳郡地界上的規矩來辦事,絕不能擅動他們分毫。
就算孫策孫堅的舊部承認著她這位主母,願意為孫策之死打上這吳縣來,將這群高高在上的元凶給揪出來,難道她就忍心看到複仇算賬之事終有一日發生到這些忠臣的身上,讓他們不知在何時就會為另外之人所算計嗎?
喬琰卻敢!
她此前行事種種也讓人毫不懷疑,她有這個將事態鎮壓下去的本事!
而今的第一步行動或許衝動,卻已讓孫策的舊部都願意聽從她的安排。
以揚州地界上的局勢來看,這一點至關重要。
不過喬琰如何謀算將這些人化為己用,對此刻的吳夫人來說已經不那麽重要,她在意的隻是兒子的葬禮和那些凶手的下場。
“說起來,我聽聞君侯竟將廬江太守陸季寧也給暫時停職查辦了?”吳夫人旋即開口問道。
喬琰回道:“不錯,陸季寧雖然並未親自參與到其中的合謀,但吳郡四姓之間往來甚多,個中齟齬摩擦他並非全然不知,便如那高孔文之事他便知道一一,可他也並未與伯符言說,以至於伯符都未曾料到,在他親征祖郎之時,後頭還有這樣的一群人正在意圖捅刀。一個知情不報的罪名他是跑不了的。”
既然要整頓吳郡四姓,喬琰就不可能因為陸議才在她的麾下立功,陸苑又是她的股肱之臣,便要對陸康輕拿輕放。
陸康被問罪,要捉餘下的陸姓族人也便好說了。
她朝著吳夫人接著說道:“尋常的知情不報,或許隻是讓一些消息的送達延遲一一,但對此等該當算是軍情的,卻絕不能再按照普通的知情不報來看待。何況此次遇害的還是揚州牧,若不對他也做出懲處,難以樹立規矩。”
吳夫人:“君侯這話說的倒也不錯。”
陸康雖對孫策有立功之舉,但在最要害的這個過麵前,還是該當樹立個典範的。
“前日黃公覆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還給了他另外一個答案,我說這些被關押在監牢裏的人要是覺得還有陸季寧這個上官在,便勢必會覺得,有人可以替他們將能找到的關係都找個遍,以替他們求情,倘若求情無用,那就施壓。總之,有任何一種可以讓我收回成命的辦法可以一試的話,都可以先用著。”
“為免陸季寧耳根不寧,還不如將他也給一並關押了,讓他少聽些嘮叨。”
“……”吳夫人聽著這個一本正經卻很像是在胡扯的答案,忍不住歎了口氣,大概陸康本人是不會覺得,這等不顧情麵的關押像是在為他著想。
但眼下的揚州是由喬琰掌權,她說是如何便先如何吧。
前有涼州從百年羌亂中恢複平靜,後有益州的東州士與益州士在重新劃定的官職委任中達成平衡,再有豫州在潁川、汝南的劃地為治,料來喬琰對於眼下的情況,是有一番自己想法的。
喬琰又接著開了口:“有些舉動我也不必瞞著夫人,伯符生前對揚州平定操持心力,而今功業未成便半道遭小人毒手,我們在替他討要個公道之餘,合該還讓揚州得以民生康泰長治久安。”
“這幾日間我來了富春,張子布等人還留在吳縣,將吳郡四姓在吳縣內的祖產查抄完畢,將隱戶歸檔,其中的數據著實驚人,我已讓人將其中的合法非法所得暫時羅列出來,但此地沒有關中那等培訓出來的珠算團隊,隻怕還多需要些時日,屆時會給出個明白答案的。”
“既是要跟這群吳郡豪門辯駁個清楚,總是我們這邊有理有據些為好。”
“這是其一。”
喬琰將這些清算查抄之事交給張昭是經由過深思熟慮的。
事實上張昭便是她在孫策死後選定的揚州刺史人選。
首先此人和孫策舊部之間有著不短的配合時間,在暫時不會將孫策舊部調離的情況下,他比任何人都要適合於長期滯留在此地,並手握有一定的兵權。
其次他是孫策在到了揚州境內才招募到手的,甚至也並不是揚州人,而是在揚州境內客居的徐州人,與揚州世家間沒有深入的聯係,正合適於作為喬琰在此地行大刀闊斧改動的代理人。
再若非要說的話,張昭有時相對趨於保守的態度,或許不是有些領袖喜歡的下屬,對於揚州此刻的局勢來說,對於喬琰意圖把控揚州的意願來說,卻是最為合適的!
所以眼下先讓他從清點吳郡四姓的非法田產和人口開始。
揚州這地界上在籍人口少得可憐,餘下的一半是山越,一半就是世家隱戶。
若不趁著這次快速且有效的發難打開個豁口,往後便沒法做了!
吳夫人的大局觀一向不錯,聽喬琰如此說,點頭回道:“合該如此。君侯初來乍到,不能做出什麽冤假錯案,張公行事穩妥,不會讓您失望的。”
喬琰接著說道:“此外,我先將伯符的人手、我帶來的荊州兵和朱公偉的長沙兵卒分作了三路。”
“這也是我與阿仁能聽的東西?”喬琰還未說下去,吳夫人已先一步打斷了她的話,開口問道。
像是在應和著她的問題,那五六歲的小女孩從一邊探出了頭來,投了個好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