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白虎身死後,他在吳郡北部的部將除了少數外逃,或者是被其他勢力招攬的,其餘都慘死在了孫策部從的圍剿之下。
嚴白虎如此,祖郎也當然不會有所例外。
他這支精銳部從的覆滅,意味著潛藏在黟山之中的其他人手也將遭到滅頂之災。
但在喬琰的這話中,他卻好像聽到了另外的一條路。
一條求生之路。
倘若他方才聽到的那句“君侯”二字並未說錯,在他麵前假扮了孫策身份前來的真是喬琰,那其他山越人是真有活命機會的。
她雖北征鮮卑,令下屬殺了彼時的鮮卑單於,但如今在位的鮮卑單於步度根卻在傳聞之中和她的關係不差。
她雖曾在西北涼州的高平城屠戮了鍾羌部落,卻也將湟中穀地和金城郡變成了收容羌人之地,甚至讓羌人女子坐上了護羌蠻中郎將的位置。
尤其是後者的出現,在消息傳到揚州的時候,他們這些山越之中深感羨慕的絕不在少數。
如果他祖郎已是必死之局,卻能給其他還活著的人換來一番新生,那麽在他原本就已可能因失血而亡的情況下,他又為何不能多說兩句話呢?
他仰頭朝著喬琰看去。
雖然對方麵容上的偽裝依然遮蓋著一部分的本來麵目,但那雙不經由掩飾的眼睛裏傳遞出的,正是讓人為之心悅臣服的氣度。
她沒有必要騙他。
他緩緩開口,問道:“你是大司馬喬燁舒?”
“這天下還有第二人會在此時出現在這裏嗎?”
喬琰的這句反問讓祖郎忍不住笑了兩聲,這笑聲裏甚至有幾分猖狂的味道。
“能讓大司馬親自來取我祖郎的性命……也算此生無憾了。”
“你有什麽想知道的,便都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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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吳郡的朱桓忽覺心中一緊。
身為吳郡四姓的子弟,對於父親他們算計孫策、秘密和祖郎聯合這些事情,像他這等即將出仕的小輩都知道得不少。隻是他們雖規勸莫要跟孫策徹底撕破臉皮,起碼保持個麵子上的工夫,卻是怎麽都無法讓長輩聽進去。
在他們看來,莽夫就是莽夫,倘若他們這邊做出了什麽讓步的舉動,隻會讓他得寸進尺,覺得濫殺世家名門,殘害名士文人都是身為揚州牧做來也無妨的事情。
那麽與其讓孫策在徹底拿下揚州全境,又解決了山越的叛亂後,為了進一步集中揚州地界上的權柄,將他們吳郡世家給當做靶子給拿下,還不如由他們先來做這個惡人,將孫策給解決了!
“太危險了……如果讓孫策成功剿滅了山越,又讓他從祖郎的地方收到我們允諾相助的信件和物資,尤其是搜出那幾位許太守門客而,豈不是要給我們招來大麻煩!”
朱桓平日裏喜好結交遊俠,在這吳郡地界上算是知名的豪爽人,按說他的膽子也不算小。
可他直覺,他們若還是抱著這等態度對待孫策,遲早要引來大麻煩。
畢竟方今這世道,手中有兵的才是硬道理。
孫策再怎麽沒有出身可論,隻要他麾下有這些老將和兵卒,有著揚州牧的名號,誰為主誰為次便是一件不容辯駁之事。
“這麽擔心做什麽,隻要孫策死了,揚州地界上又會回到原本四分五裂的狀態,就算朝廷重新派來了個揚州牧,還不是得依靠著我們的幫扶才有可能在揚州重新立足。若是讓周公瑾接任那就更好了,按說廬江周氏和我們吳郡四姓雖不在同地,但也該當算是同氣連枝……”
朱桓回頭就看到他那比他小不了兩歲的從弟漫不經心地回道,分明是在此事上毫無戒備之心可言。
“要是讓孫仲謀來頂替他的兄長,以方便維係此地的軍隊不散的話那就更不必擔心了。一個十三歲的毛孩子能頂什麽用,還不是得任憑我們拿捏?”
朱桓忍不住問道:“你就這麽肯定孫伯符已死?”
“得了吧,丹陽郡那邊的情況想瞞得住別人還有可能,要瞞得住我們便著實是在拿我們當傻子,召集過去了那樣多的名醫還全部扣押著,就連吳夫人都被請去了,若非毒入肺腑絕無可能出現這般情況。”
“不是這幾日,也最多就是那麽十天半個月的。任憑孫策在頭頂上撒野的日子都過了三四年了,多等幾日也不算什麽問題。”
朱桓看著從弟傲慢的神情,無端覺得自己方才那種不祥的預感好像變得越來越強烈了。
但還沒等他開口,忽然有人推門而入發出了一聲極大的動靜,兩人定睛一看才發覺正是時任曲阿縣長的顧雍。
“元歎,發生了何事?”朱桓連忙離席而起。
顧雍此人雖為吳郡四姓成員之一,卻從來不是個隻將目光停留在一郡一州之地的人物。
他早年間跟隨曾祖父居於北方,拜了蔡邕為師,學習彈琴書法之事,這個顧雍的“雍”字還是出自蔡邕的贈予,隨後便回返揚州出任郡縣官吏。
和他老師在政事上的低情商大大不同,顧雍在合肥、婁縣和如今的曲阿都有治政績,以其家族背景,若孫策將來要對四姓子弟委以重任,顧雍必在其中。
朱桓素來對他敬重,也知道他性情沉著,絕不會無端失態。
此刻見他表現,隻覺怕是出了大事。
“你帶上幾個人隨我走,我收到消息,銅官那邊的船隻動了,趕緊看看到底要停在何處,若那船不是衝著海陵而去,而是來吳郡的……”顧雍深吸了一口氣,“我們麻煩大了。”
朱桓披著外衣就隨著顧雍往外走,“為何不尋家中長輩說?”
“若那確實是荊州或者益州水軍開赴海陵駐紮之地,為的是支援徐州戰況,我等若反應過大反而有麻煩。”顧雍語帶急促地回道,“你讓那些遊俠子弟沿江觀望,一旦登岸即刻來報。”
“好!我立刻安排下去。”
從那船隊所駐紮的銅官順長江而下抵達海陵,會途徑牛渚、曆陽、江乘、丹徒等地。若目標正是徐州海陵,便不需在這些地方停留,直接抵達目的地即可。
但一想到此刻孫策那生死未卜的情況,誰也不會覺得這支船隊的遷移是什麽正常的舉動。
可讓朱桓派遣出去的人手都很意外的是,這支船隊並未在以上的幾座城市沿江港口停留,也並未開往海陵,而是徑直往東出海而去。
從曲阿北上丹徒的顧雍與朱桓互相看了看對方,都從眼中看出了幾分不解之色。
“莫非我猜錯了,這支船隊是要直接在徐州北部登錄,以支援淮河戰線上的交手?”顧雍喃喃出聲。
但讓他絕沒想到的是,這船隊雖沒在沿江港口停留,卻是順著近海航行直撲沿海的婁縣。
船上的萬餘隊伍在吳縣內應的支援下連夜入城,根本沒給人反應餘地地將吳縣之內四姓的祖宅給包圍了個水泄不通。
但凡這船隊是從丹徒、江乘這些地方登岸的,走陸路抵達吳縣還需要一二日的工夫,便如顧雍讓朱桓留意著的情況一般,還有給他們緩衝的餘地。
而當這棄舟登岸後的入城包抄都發生在猝不及防間的時候,那身在此地的吳郡四姓長者可一個個都是被人從被窩裏抓出來的。
燈火通明的州府伴隨著甲胄井然的衛隊,讓這些已見慣了他人對自己禮待的世家人物都差點以為是自己沒睡醒,否則為何會出現這樣的錯覺。
可四周雪亮的刀兵和他們此刻被人壓著的痛感昭示著這並非是夢境。
更讓他們確認自己並非身處夢境的,是他們看到了上首坐著的人。
若這是他們的夢境,被黃蓋程普等人簇擁在上首的便該當是孫策,而不是個身披玄裳,金印紫綬的女子!
列侯身份的標誌,讓他們就算此前並未見過對方,也實不難猜出她的身份——
大司馬喬琰!
“劉景升的船還是挺堅固的,不過眼下就不多誇他了,還是來說說我們之間的事吧。”
喬琰朝著在場先被帶來的數十人看去,緩緩問道:“你們可認識祖郎?”
“他說——他有一筆報酬還需要你們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