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禰衡的這篇鸚鵡賦就知道他的寫作習慣了。
蓐翮巇觜坻矧歔牖這些生僻字沒少在他的字裏行間蹦躂,可算是將曲高和寡給表現得淋漓儘致。①
那麽問題來了,若是袁熙是尋常家庭出生,他還能認出這些字嗎?
現在可不是人手一本新華字典的時候。
聽到郭嘉這一句“你都認得?”的質疑,袁熙的心頭一跳,生怕自己在麵色上表現出任何的異樣來。
明明郭嘉也並沒有比他的年齡大上多少,可就是因為田豐對他的提醒,讓袁熙對郭嘉在無形中便有幾分敬畏的情緒。
他靈機一動回道:“確有不少未曾學過的字,這才懊惱自己未能儘通其言,更懊惱自己不能如他一般下筆成行。”
他雖不知道,他被郭嘉扣過來的“父親”曾經被喬琰給蓋了個奇才的名頭,才被推到今日的位置上,卻也直覺這不是什麽對他來說的好詞。
別管他到底是因為文中鸚鵡的經曆而感慨,因帶入到了自己才心緒不寧,還是因為在對比之中產生了差距,總歸隻要能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就好了。
郭嘉沒打算在這裏為難他,隻說:“那好,我們出城的路上我跟你講解。”
袁熙其實不太想再被回顧一遍這篇辭賦,但架不住這個不能通讀的理由還是他自己給郭嘉提供的,也隻能硬著頭皮再聽了一遍。
他心中則忍不住將寫出這篇文章的禰衡給痛罵了一頓。
他一個好好的青州士人,為何要跑到長安地界上寫出了這樣的一篇辭賦,既對鄴城這邊做出了一派嘲諷,又給青州牧的二公子帶來了深重的壓力。
好在等到他們到了城外之後,袁熙的處境就舒坦了不少。
郭嘉說是要讓他看看長安城各處的崗位,還真以長史代替大司馬巡看各處這樣的理由,也帶著袁熙走訪了不少的地方。
對這位袁二公子來說,唯獨有些難熬的,也就是需要長時間走路而已。
比起對內心的考驗,這種隻能算是對體力的考核。
一對比就對比出幸福了。
在夜晚住於郿塢的時候,他又從郭嘉的口中聽說了個對他來說的好消息。
為何是由郭嘉代替喬琰來四方巡看,他之前又為何推遲了計劃兩日呢?
還是要怪袁紹這廝太不走尋常路了。
他竟然讓沮授和高乾通過陳留高氏的私兵進攻汝南,成功打了袁術一個措手不及。
袁術重傷之下派遣了袁耀前來長安,既為求援也為求醫,讓喬琰不得不留神起東邊的戰況,以確保在長安這場論酒會的利益交換中絕不會出現任何的乾擾。
“不過也犯不著擔心,”郭嘉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烤肉朝著袁熙遞了過去,說道:“以近來這兩方爭鬥的情況看,冀州暫時還是太平的,也不會影響到你家人。不過我還是想建議你勸勸你父親,早日將家屬接到長安來,總好過往後兵荒馬亂,會出什麽問題。”
袁熙才得了父親這邊出兵順遂的消息,思緒都飛到東邊去了,忽然聽郭嘉說什麽勸說父親將家屬接到長安,差點沒反應過來他說的父親是誰。
好在有這前三日裏的死記硬背,才讓他飛快地將自己從暴露身份的邊緣給拉拽了回來,回道:“我會勸勸父親的。”
郭嘉似乎並未意識到他這話中的糊弄意味到底有多重,總歸這夜色火光中也容易讓人分辨不出情緒。
而在隨後的一日內,大概是因為混熟了,加上又是同齡人,袁熙從郭嘉這邊感覺到的威懾感不免減弱了幾分。
袁熙猜測,這或許是因為,郭嘉已經可以篤定他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對於自己總算蒙混過了關,他很是鬆了一口氣。
在朝著長安回返的時候,他甚至嚐試了一回田間的騾車。
騾子在春秋戰國年間還是貴族之中才有的物事,尤為珍貴的名為白騾,哪怕在秦漢時期已經知曉了騾子到底是如何產生的,也並未將其推廣應用開來。
所以驟然在關中見到了這樣的東西,袁熙還不免有些詫異。
按照他在長安的見聞和這幾日中所正麵接觸到的東西,這位樂平侯是走務實路線的。
就像長安新路看起來樸實、實則耐用一樣,在長安的周遭田墾與水利上也走得相當穩當,不知為何會使用這樣的騾子來拉車。
騾子要繁育出下一代,隻在極其罕見的情況下才會發生,那就無疑是資源的浪費。
袁熙是這樣想的,也這樣問了出來。
郭嘉眸中閃過了一抹玩味,在回話之中卻絲毫也沒有體現出暗藏算計的想法,隻是認真地問道:“你知道以母馬和公驢生的騾子,與母驢和公馬生的騾子有什麽區別嗎?”
這在如今也不算是秘密,但這並不是袁熙要接觸到的知識範圍,他隻能搖了搖頭。
郭嘉回道:“母馬與公驢所生的騾名為馬騾,繼承了母親相對溫順、易於馴化的特點,比起由母驢和公馬所生的驢騾在負重能力和集群效果上都要更優越些。”
他說到這裏,伸手指了指這驅車的驢子,說道:“這就是一頭馬騾。”
“可是……”袁熙猶豫著問道:“既然是要由母馬所生,為何不由母馬生馬呢?”
郭嘉搖了搖頭:“我且問你,一匹馬在一日負重中需要吃掉多少糧食?”
袁熙雖未親自參與過交戰,但對這樣的問題有過了解,為的就是在必要的時候能夠幫上父親的忙。
他想了想後回說:“隻算精料不算草料的話,四十斤。”
郭嘉笑了,“那你知道一匹驢子在一日負重中隻需要吃多少嗎?”
袁熙連驢騾與馬騾的區別都不知道,又哪裏會知道這個答案。
郭嘉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直接回道,“提供的精料隻需要十斤。”
其餘啃食的草料姑且不算,隻算士卒需要攜帶的,這個數量隻有戰馬的四分之一。
“這些省下來的食糧可以用來征發更多的民夫,投入到正式的交戰中。”郭嘉語氣嚴肅地說道:“莫要小看這些數值,這足以在戰場上形成決定性的優勢。何況騾子吃苦耐勞,速度是慢了點,耐力卻很強,在跨越山嶺的運輸中表現得尤其出色,不然,你以為我們是如何速勝漢中的?”
袁熙順著郭嘉的話往下一琢磨,好像還真是這麽一回事。
他卻渾然未覺,若是直接改善的是運輸工具,所形成的優勢夠不夠直接用人力來進行運輸,大可不必考慮產出艱難的騾子。他也更不清楚,一隻騾子的負重要從乾農活成長到馱軍資的地步,到底需要幾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