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蟲生於桃李,實難幸免……
這話對兗州喬氏來說是個事實,對大漢來說又何嚐不是呢?
就連劉虞自己這東海恭王的一支之中,都隨著他的登臨帝位而有了些煩心事。
以至於當喬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劉虞比起想要勸和,可能還是感同身受的想法要更加強烈一些。
但他礙於自己的寬和之名,隻能仰仗著喬琰逢戰必克的威名來打消掉一些人的想法,反倒是喬琰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不知道比起他要有決心毅力多少倍。
直接分宗!
既然已經無法同時顧全小家和大家,遇上的又是這個兩漢對立的特殊局麵,與其讓自己牽絆在家族所造成的負累之中,還不如果斷一點,從祖父喬玄開始直接分宗出去一支。
這種分宗並不意味著和兗州喬氏再無一點關係,起碼這個從黃帝所葬的喬山那個“喬”字開始傳承的氏族還是依然存在的。
但若真讓她獨立出了太原喬氏的這一支來,兗州喬氏將再不能通過所謂的族譜,來跟她細算什麽長輩關係,更不能憑借著這種長輩身份來她麵前擺架子。
她若想與對方處在冷淡的往來關係中,讓對方無法從她所任職的大司馬上獲取什麽利益,也無疑是有禮法憑證的。
隻要她能分宗出去!
這種分宗對長安朝廷來說也確實有好處。
從戰局上的情況來說,這直接阻斷了兗州喬氏充當袁氏爪牙前來此地窺探的可能性。
而從宗族支持上來說,喬琰這位大司馬少了宗族的支持,很大程度上地限製了她通過給親屬的加官進爵,形成一股影響到皇權宗室的勢力。
或許唯獨會出現的情況,也就是如喬琰所說,會有人質疑她這位大司馬是否因位高而忘本。
可若要劉虞說來,這又有什麽“本”可言呢?
她在十歲之前所能擁有的生活源自於喬羽夫婦,做父親的當著任城相,領著朝廷俸祿,做母親的精心照顧,用心教養,才能讓一個原本有不足之症的孩童養到這個年歲。
而在十歲之後,打從她開始誘導黃巾軍相互攻訐創下戰功開始,她不斷提升的官位爵位,以及她不斷累積的作戰和為政本事,更是和兗州喬氏沒有半點的關係。
甚至這些人在猶豫不決的決斷中,除了在口頭上承認她的地位之外,根本就沒對她給出任何的幫扶。
反倒是喬琰的樂平書院中,還養著故東郡太守喬瑁的次女喬真,還算是和兗州喬氏之間有一份善緣。
當然,劉虞並不知道的是,喬琰這裏還有喬蕤的兩個女兒喬嵐和喬亭,倒是將族中為數不多的兩個能人留下的後嗣,都照顧到自己手裏來了。
他隻是在此時連忙將喬琰攙扶起來後回道:“隻是分宗而已,何必要說什麽將大司馬的位置都給辭退。人言若有議論分宗為寡恩,此事便由朕來下旨。”
劉虞的下屬或許會擔心喬琰這位大司馬有僭越之心,劉虞本人卻沒有。
早在他和喬琰在涼州有過接觸的時候,他就已知道她的本事。
幽州之戰中兩方人馬的表現對比,更是讓劉虞清楚地知道,倘若沒有喬琰的支持,他非但做不上這個皇位,也不可能如今日一般,在才登上皇位的不久後,就能收到漢中也重歸朝廷掌控的消息。
所以這個大司馬的位置當然是不能讓喬琰請辭的。
若是像她這樣的股肱之臣都得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人,不得不去當什麽征東將軍,那這長安朝廷還像什麽樣子!
更即便喬琰已經不能仗著自己早年間隻有十四五歲時候的年齡,來從旁人這裏博取到一個對孩子的體諒,她如今也還依然沒有超過二十歲,還是個年輕人罷了。
在她因家族的緣故而被迫做出抉擇,甚至將這個抉擇上達天聽之際,從劉虞這個“自己人”的立場看來,這依然是旁人在找事,讓她在身不由己之下選擇割舍親族。
而絕不是她出於更加深遠的考慮,在此時做出了這個必要的決斷。
看看都把他的大司馬逼迫成什麽樣子了!
別說是拿喬琰當子侄輩看待的劉虞,就連被喬琰抓來做了個證人的田豐,在聽了喬琰的這番說辭後,對比先前兗州喬氏的表現,他都覺得自己想給喬琰掬一把同情淚。
在收攏人才、出兵討伐和經營民生上,她簡直有著非同一般的運氣,唯獨在親緣關係上……
大概確實如她所說,還不如做個孤家寡人。
但意識到這種同情心的瞬間,田豐又在心中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喬琰可是他們鄴城朝廷的敵人!
他怎麽能因為得到了喬琰的器重,就真將自己當做弘文館的一員,當做長安朝廷的一份子了。
倒戈也不能這樣倒戈的。
在這種糾結的情緒中,田豐便未曾留意到,當喬琰被劉虞攙扶而起,又聽到劉虞這份由天子下詔的承諾之際,眼神中有一瞬的變化,其實並不像是個被脅迫至此的人所應當有的表現。
但這種變化過於稍縱即逝,甚至有可能連郭嘉這個相對熟悉喬琰的人,都並未覺得她在這番唱念做打的表現中有任何的破綻。
劉虞又在此時問了一句:“你確定這個選擇不改了?”
這倒不是劉虞對喬琰的決定還有什麽建議她推翻的意思,而是他想再確認一下,喬琰是否不會再因此而後悔了。
畢竟這是要以天子下詔來成全的東西。
若是他今日下達了旨意,明日喬琰又因為兗州喬氏的親族而選擇放棄這個決斷,來請求他收回成命,到時候他才是真的難做了。
喬琰回道:“時至今日我還未曾做出過什麽對我來說後悔的決定,也不瞞陛下,我已將喬氏前來長安的幾人都給從潼關丟出去了,連件外衣都沒給他們留下。”
言外之意,臉皮都已經撕破了,那就沒什麽後悔不後悔的說法了。
聽到喬琰這種幼稚的報複行動,劉虞努力讓自己沒直接笑出來。
想到時已近四月,這長安城雖處在北方,總歸也是凍不死人的,便道:“那好,朕即刻下旨,準允你分宗立戶。”
在他讓人磨墨備詔的時候,又令田豐這位證人說起了當時兗州喬氏的表現。
聽聞喬氏以喬玄對長子幼子的無情來斥責喬琰,說她肖似祖父對族人冷血,不由皺起了眉頭。
“喬氏好生冒犯,喬公與大司馬均為效忠大漢,於心至誠之人,何敢以這等言辭相辱!”
這些人也太過傲慢了!
更何況,喬琰在“孝”這一字上,有替父母報仇而剿滅黃巾的舉動在,哪裏有讓他們從中置喙的餘地。
田豐的語氣顯然不像作偽,這便大概真是促成了喬琰決定分宗的最後一根稻草。
若要劉虞看來,隻是將他們從關中丟出去,實在是有些便宜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