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十九歲在做什麽姑且不論,喬琰的十九歲,卻已堪稱位極人臣。
當桂宮宮苑之外群臣雲集之際,能如她這般同時位居列侯又位次不在四將軍之下,因而無論出於爵位還是官位考慮,都可著金印紫綬的,實在是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雖然在禮法上來說,盧植皇甫嵩這些人對她有提拔之恩的,且在名義上來說官位還在她之上,都該當站在她的前列,但當喬琰在程昱與陸苑等人的隨從之下來到桂宮之外的時候,眾人難以避免地先將視線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百官與會劉虞登基之禮所著的吉服確實是臨時趕製的。
不過在喬琰將並州紡織工匠調度進關中後,這些量體裁衣後督造的吉服都讓人看不出任何一點敷衍粗糙之處。
考慮到經由桂宮內紫宸殿百官入會之禮後,眾人還需往城郊一行,喬琰讓人在吉服之內都縫上了一層棉夾襖,以防朝臣為寒氣所侵,在隨後的燔燎之祭中凍出毛病來。
這樣一來還有個好處。
盧植小聲對著皇甫嵩說道:“這還得算是把身形撐圓了一輪,看起來體麵些。”
對漢末這種天災頻頻之年來說,能吃得胖可得算是一種福氣。
盧植這句調侃說得倒也沒錯。
前往長安維護漢統的老臣大多在這兩年間清減了不少。
他們因董卓挾製天子之事而夙興夜寐,又因長安百姓民生多艱而輾轉反側。
好在如今新年翻篇,或者說,自去年年末就已讓長安表露出新景象了。
皇甫嵩用示意他往喬琰方向看看的舉動,對盧植這話做出了個回應。
這吉服有沒有讓別人看起來顯得圓潤點不好說,在喬琰身上依然有種輕盈飄逸之感,至多是因為上玄下朱的配合而壓得沉重了幾分,卻也顯得這位少年天驕長身玉立,有造化鍾靈之態。
在行動之間,吉服裙裾之上的江崖海水紋似有流動奔騰之意,更是一派行動如風的威儀。
盧植望見這一幕笑道:“倒是少見她好好地將虎賁冠給戴上。”
喬琰平日裏一向是隻以紫金小冠束發,圖的便是個行動方便。
但今日乃是劉虞登基朝會的典禮,總還是要規矩些的,佩的便是那武冠所屬的虎賁冠。
此冠還有個名字叫做鶡冠,便是在此冠之上需插一鶡羽。
鶡是一種性情勇毅,好鬥不卻的鳥類,故而成為了秦漢時期對武官的寄望。
她也著實配得上這種寄望。
盧植與皇甫嵩的閒談之間,喬琰已走到了他們的麵前,朝著這兩位當年的提拔之人行了一禮。
若非當年黃巾之亂中統兵的不是這兩位性情高直之士,喬琰也沒有種種行事的可能,更不可能讓她的戰功如實上報到漢靈帝的麵前。
今日走到能扶持天子的一步,對她來說,這兩位長輩的援手必不可少,故而她這一拜實屬誠心。
隻是這一禮中的潛藏意味,大概並不是在她麵前的二人所能體會到的。
他們隻是覺得她在又長大了一歲的新年,更讓人看到了舊日將儘中新人支撐門庭的希望。
當年對她這大漢王佐、股肱之臣的評價,在今日也終於落到了實處。
三人並未敘舊多久,就已聽到桂宮內傳來了另外的一道通傳鼓聲,而後便是從金吾衛統領鮮於輔喊出的與會入朝之聲。
盧植聞聽此聲,止住了想要再誇讚喬琰兩句的話茬,按照百官次序當先踏入了宮牆之內。
這桂宮紫宸殿,同樣是在喬琰領人重新規劃長安城的時候才重新修建的,在形製上遠不如當年的洛陽宮室宏偉,但好在喬琰的審美比起董卓來說那還是要強上太多的。
宮室雖簡陋,可當他們自桂宮以南朝著北麵而去的時候,晨光自東南方向透射而來,將宮闕籠罩在一團光影之中,還能讓人看出些綿亙在這座城市筋骨之中的輝煌。
喬琰的眸光中隱約閃過了一抹莫名的情緒。
但在此刻她眼中映照得更加分明的還是眼前的場麵。
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天子登基的典禮。
劉宏不必多說,劉協的登基乃是在董卓的支持下完成的,她當然也沒看到。
這種罕見的情景,讓她雖並非其中主角而是幕後推手,還是不免在心中情緒翻湧了一瞬。
在她踏入殿中的時候,劉虞已經著十二章禮服北麵而坐。
若按照標準的流程,此時該當由太尉登上東麵階梯告令群臣,但這裏就出現了一個問題。
誰是太尉?
董卓曾經給自己委任過太尉,後來他又自號相國,將黃琬委任為太尉,在諸侯討董卓後他便將黃琬的太尉位置廢除,一直到兵敗身亡都未曾再委任另外的一位太尉。
李傕在搶奪了董卓權柄後倒是想將自己委派在這個位置上,可惜還沒來得及讓他穩固局勢,做出這樣的選擇,他也已經落到被迫外逃的境地了。
在眾臣商議登基流程的時候,最後做出了個決定,由將接掌太尉之位的人來行使這一職務。
故而此時升自阼階的便是盧植了。
他徐徐展開了手中的策書。
在策書中先是對劉宏和劉協這兩位先帝的過往給出了個相對客觀的評價。
然而因前者的功過實在不好評說,便隻能先撿著建立鴻都門學督造熹平石經等作為功績陳說,而後者處在董卓的威逼之下,好像也難以說出什麽來,至多說上一句純孝。
好在後頭的話倒是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