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應不由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若隻是小股隊伍出現在此地也就算了。
他和樊稠率領的隊伍,一路嚴格遵循著大軍遠征所該當保持的行軍速度,雖經由陳倉至於上邽的這段山道而來,也並不能算是強弩之末的狀態。
至多也就是在心態上有些煎熬罷了。
隻要前方的攔路虎數量不多,他們要想衝破封鎖也並非難事。
另一方麵,在李傕完成了對董卓的奪權後,也接手了董卓身邊不屬於段煨張繡等將領的軍隊。
這些都是董卓為了確保自身的安全,從保留下來的涼州鐵騎裏選出的佼佼者。
他們也被委派到了這趟涼州進軍中。
西涼悍卒的衝陣能力毋庸置疑,何況處在的還是一個對他們來說像是回家的環境裏。
可他們此刻的對手……
李應能被李傕委任為這一趟的主將,並不隻是因為他們兩個是堂兄弟。
臨戰之間起碼的判斷力,李應還是有的。
雖然還間隔有一段距離,他也看得出來,對麵這一道阻礙騎兵前行的重甲士卒到底是什麽水準的武裝。
那是錢堆出來的裝備!
也絕不是單薄的一列人馬而已!
便是在他這心中惶惶的思量裏,喬琰所統領的重甲盾兵又往前走出了一步。
準確的說,他們其實不應該叫做盾兵,而應該叫做刀牌手。
前為刀牌並持,後方的長槍長矛已從盾後伸了出來。
這便是涼州地界上最典型的前後掩護阻擋騎兵的隊伍。
這讓李應毫不懷疑,其他的陣容也是標準的配置。
既然連夾道兩山都已是弓箭手遍布的情況,對麵堅實的盾牌之後便更是如此。
這可當真是一道銅牆鐵壁!
換成任何一個人處在李應這樣的位置上,大概都隻有這等呼吸一滯的感覺。
山道的行路已經耗儘了他的耐心,結果等來的不是攻城的發泄機會,而是個整裝以待的壁壘。
胡封忍不住小聲問道:“咱們怎麽辦,退……”
退嗎?
他一個退字還沒說出口,就遭到了李應朝著他瞪來的一眼。
退什麽退!
渭水在陳倉、上邽之間衝刷所形成的山穀狹窄,雖到了臨近上邽的方向稍有好轉,卻也依然是一條長龍。
軍令到從頭傳到尾,讓士卒全部調轉方向,不是說一句話就能完成的事情,更別說是有秩序地後撤。
隻怕後撤不成,他們反被後麵的追兵給一點點啃食殆儘。
“愣著做什麽!還不列陣衝過去!”樊稠打斷了這兩人的對話,怒喝出聲。
李應被這等穀口攔截的情況驚得六神無主,後方的樊稠好不到哪兒去。
可這種時候,若是還在浪費時間舉棋不定,才真是要被對手一網打儘了!
眼下還未到絕境。
或許是為了防止被他們直接從穀口衝出,這道防線並未設在純然寬敞之處。
他們這頭展不開陣型,對麵的陣型也不算寬敞。
他們這邊是近乎於背水一戰的局麵,對方呢?
有退路的情況下,人就難免鬆懈。
以西涼軍這虎狼之師的戰鬥力,未嚐不能一搏!
樊稠在喊出這話的時候,已將隊伍調度了起來。
有這位副將的領導,他們這頭的衝陣隊伍快速張羅了起來。
樊稠不得不慶幸,他們總算和對麵還有一點距離,他們的對手也像是想要減少損失而沒選擇直接攻殺而來。
更慶幸的是,他沒為了急行軍進入涼州而隻著眼於趕路,而是始終保持著隊伍可以防備穀中襲擊的狀態。
這便為他的進軍提供了可能。
他難道不知道這般衝陣,前頭的騎兵必定損失慘重嗎?
他當然知道!
但雙方的軍陣裝備差異已讓他清楚地看到,自己沒有穩步推進廝殺的資本。
若不能搏一搏衝出這一段河穀,他們所有人都得死在此地!
或許從長安招募來的那些兵卒有機會幸免於難,可他們這些跟隨董卓前往長安的,卻失去了早早投降的機會。
更大的可能還是死。
這並不隻是樊稠的認知,直屬於他統帥的兵卒都在他指令的下達中持有這種想法。
人都是想要活命的,他們也不例外。
正因為如此,當其中一人的口中發出了第一聲“殺”的時候,這種聲音在頃刻間就成為了整支隊伍擰結在一處的赫赫聲響。
後方的士卒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知道前頭發生了何事。
樊稠的下令也恰到好處地趕在了恐慌蔓延開之前。
以至於這些已經習慣了趕路的後方士卒,隻以為自己是在跟隨隊伍做抵達上邽城下的最後衝殺而已,立刻跟上了腳步。
這也正是他想要達到的目標。
在他這等快速的應變麵前,李應與胡封也快速找回了幾分應戰的底氣。
是了,他們確實還沒有必要認輸。
喬琰再怎麽應對及時,也最多就是從冀縣帶來了一部分兵卒而已!
自今年的七月裏她回返涼州,她的絕大多數人手還駐紮在金城和武威。
涼州多年來的戰況便是如此,讓最頂尖的將領,也必須將自己的相當一部分精力放在預防羌人反叛上。
想來喬琰也是如此。
可他們又哪裏知道,她甚至攔截在此地之前,還專程去對漢陽四姓完成了一場血腥鎮壓。
而也正是他們對散關方向的疏忽,讓她在能得到徐庶報信後,從容地將自己的部將儘數調動到此地。
她朝著進軍姿態裏還頗有些強悍姿態的對手看去,目光中雖有幾分對他們調節狀態之快的欣賞,卻絕無任何一點對對手的敬畏。
若隻是靠著這一點孤勇,便想要闖過她的這道防線,無異於是癡人說夢!
也對不起她這必勝此戰的決心。
在她的第一道號令之下,處在最前方的重甲士卒又邁出了一步,而後將手中的盾牌給支在了地上。
任誰看來,這都不是個常規的表現。
這種穩守的陣容往往伴隨著後方的長矛從盾牌的縫隙中伸出,防備抵達近前的騎兵。
但當兩方之間還未到弓箭手交鋒的距離之時,這種盾牌的落地,反而給了敵方弓箭以發揮的餘地。
然而這些持弓箭奔行而來的西涼騎兵,甚至沒來得及因此竊喜,蓄勢待發的神情就凝固在了臉上。
降低了高度的盾牌背後,出現的並不是後方的弓箭手,而赫然是一架架的床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