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有靠譜手下的好處了。
想到這裏,她剝開了油紙包,自己也丟了塊薑糖進嘴裏。
像是胡椒那種既可用於香料又可用於藥材的稀罕東西,喬琰沒自己留下用來烤肉,但武威郡顏氏送上來的西極石蜜就可以由著她造作了。
西極石蜜是甘蔗糖,和生薑一道正可以用來做薑糖。
這便是她手中薑糖的由來。
在涼州粗陋惡劣的環境和古代的種種限製中,這種甜食的進展大概很難不讓人生出幸福感來,也正應了她此時的心情。
而在正事都有序運轉的閒暇間,很難說是不是因為身邊的這位下屬太過正直,讓人忍不住想逗一逗他。
她便轉頭朝著趙雲問道:“你不吃嗎?”
趙雲回道:“翻羽喜歡甜食,留給它吃。”
翻羽是被喬琰送給趙雲的那匹大宛馬。
大宛馬也有個別稱叫做汗血寶馬,是天下一等一的名駒,所以趙雲的那匹也被他以上古八駿之說,取名為翻羽。
大宛馬大多性烈,但跟絕大多數的馬匹一樣有個毛病,喜歡吃甜食。
喬琰剛折騰出薑糖的時候就給身在涼州的幾個手下各自送了一份,趙雲在將其拆開的時候恰好那匹翻羽正在一旁,趁機叼走了一塊,於是趙雲也算是看出這名駒的喜好了。
喬琰頗覺好笑地搖了搖頭,“你可別把它給慣壞了,到時候不給糖不讓你騎著它作戰。”
如今這個時代,最受到馬兒青睞的胡蘿卜和蘋果不是沒馴化就是還沒傳入中原,標準的養馬草料是低糖的紫花苜蓿,也難怪會出現其對薑糖的偏愛。
趙雲格外認真地回道:“君侯放心,我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
他說歸這麽說,可喬琰怎麽看都覺得,這年頭的武將在坐騎麵前,哪怕是趙雲這種素來很有原則的,都是會下意識讓步的。
頂多維持的底線就是,這年頭的糖比較貴,超出自己俸祿承擔能力的就不買了。
趙雲是如此,呂布就更不用說了。
自從喬琰批準讓他先用著赤兔,還因為那出烏龍釣出了馬超,呂布越發將赤兔視為至寶。
但大約是因為喬琰早先已經留下了獲取赤兔的條件,所以在今年開春,呂布就躍躍欲試地想要出兵長安,揚言砍了董卓的腦袋,作為給赤兔的“聘禮”。
喬琰對此乾脆眼不見為淨,把他給打發去並州了。
她並不打算因為他的義父特攻和奮勇殺敵之意,就改變自己的計劃。
所以與其說她是讓呂布回並州見夫人和女兒的,不如說喬琰是懶得應付呂布的請戰。
呂布顯然是看不出這種潛台詞的,畢竟他現在已經要頭大如鬥了。
胡椒被直接送到了吳普的手裏,這件事好說。
吳普替喬琰負擔著軍隊急救包的設計、並州的醫學小知識科普、並州文臣武將的日常調理等多方麵的職責,甚至差點被喬琰抓去從事獸醫工作後,沒少想著要將華佗請到並州來,替他分攤分攤喬琰奇怪的要求。
現在見呂布送來了為數不少的胡椒,都沒等胡椒稱重登記入冊,就直接衝去給華佗寫信去了。
可棉花就比較麻煩了。
呂布得了喬琰的指令,在完成交接之後,需要繼續監督上郡的新田開墾,從軍隊中選出相對不再適合戍守邊防的士卒,從事棉花苗的看管,相當於從守邊轉換到保鏢的工作。
他同時還有一個任務:讓在並州從事農桑事務的秦俞提交給他播種完成後的各項數據。
譬如田畝麵積、種地人數,土地施肥情況、每缽種苗成活情況等。
在這樣的要求下,呂布就不能立刻返回涼州了。
而偏偏在這個時候,樂平書院在喬琰的授意下新增了一門課程,叫做農業實踐。
這門課程的開展中,在喬琰這裏作為重點培養對象的幾個後輩,都被批準前來棉花田參觀,其中就包括了——
呂令雎。
“呂將軍,這個棉花籽為什麽和其他作物不一樣,還要先弄這個苗床再移栽啊?”
“……”呂布解釋不來。
“呂將軍,你的餅肥是不是加多了,跟手冊上的數量不太一樣。”
“……!”呂布手忙腳亂地跳了起來,發覺自己確實加多了,身邊立刻有人接過了他處理熟化營養土的工作。
但他回過神來就看到,負責撥攏腐熟餅肥的是個小孩,負責拌勻捶打的還是個小孩。
後者是個熟人,跟典韋長得不是一般的相似。
至於前者,呂布在剛才已經聽呂令雎提到過了,便是那從江東來的陸議。
對自己居然還沒有兩個小孩表現得沉穩,呂布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卻在此時聽到呂令雎又問道:“呂將軍,這個棉花籽真的能種出棉花嗎?”
能不能種出棉花不知道,呂布的腦袋要變成一團棉花了。
“呂令雎!你應該叫我爹而不是呂將軍吧?”
身為樂平書院少年組的大姐頭,呂令雎坦然地迎上了呂布的目光,又理直氣壯地回道:“公是公私是私,這是君侯教給我們的道理。等我從書院畢業了在君侯麾下效力,萬一剛好被分配到你呂將軍的手下,難道我就要因為是你女兒而得到特殊待遇嗎?”
這一句話再一次把呂布給問倒了。
呂令雎攤了攤手,“所以現在也應該稱呼呂將軍……或者呂都尉也行。”
“說得好!”呂布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了一句響應以及伴隨而來的一陣掌聲。
他回頭就看到,在那兒拍手叫好的不是魏續又是誰。
魏續便是他夫人的兄長,換句話說,他是呂令雎的親舅舅。但他實際上是呂布的部下。
呂布按了按額角,對於自己女兒不僅比自己能說會道,還好像比自己更得人擁護這件事,他著實有點無語。
果然還是赤兔好,從來不會對自己提出反駁。
這麽一想,他當即掉頭就走。
“不會生氣了吧?”呂令雎探頭朝著呂布負氣離開的方向看去,小聲嘀咕道:“我這也是為了他好啊,他連苗床這個東西都沒搞明白,跟君侯交代的時候怎麽說?總不能就說東西送到了吧。”
她話說到這裏忽然拍了拍陸議的肩膀,說道:“看到了嗎,這就是不學無術的代價,千萬不要學他。”
“……”還沒徹底走遠的呂布腳步一頓。
他隻是想去拿涼州帶回來的糖給這群小的瓜分,用吃的堵住他們的嘴,怎麽就扯到不學無術去了!
但很可惜,呂布在新事物的接受上,還真沒呂令雎和陸議這種腦子靈活的來得快。
好在他怎麽說都有過在白道川上經營綏遠城的經驗,靠著死記硬背還是記下了這其中的門道。
在棉花籽都種入苗床之中後,他總算鬆了口氣,領著這群重點培養的二代圍坐在了田地的邊上。
他這會兒看起來倒是正經了不少,想到喬琰給他的指令,他朝著呂令雎認真說道:“你們回去的時候,什麽東西該說,什麽東西不該說自己分清楚點,要是惹出了麻煩我也幫不了你們。”
喬琰準許他們前來此地是對他們的看重,但不代表他們有放肆的權利。
尤其是棉花這樣的東西,至多可以告知於書院內的學生,這裏有這麽一件東西,現在需要他們群策群力,思考如何將棉花和棉花籽給分離開來。
但棉花到底是從何處來的,又是如何種植的,都是並州務必對外保守的秘密。
“呂將軍放心,”呂令雎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她對這件事的重要性心知肚明,“最近學院新收的幾個新生都是其他州來的,那個曹丕是東郡太守的兒子,諸葛亮是潁川荀氏子弟推薦過來的,還有個黃月英是荊州牧劉表連襟黃承彥的女兒,在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來偷師的之前——”
呂令雎環視了一圈自己的小夥伴,幾人異口同聲地回道:“我們會看好他們的。”
呂布一把按住了她的腦袋,“現在不是農事時間,你應該叫我爹。”
呂令雎抗議道:“瞎說,防止書院內混入了細作,明明就是最標準的公事。”
呂布覺得,這個女兒大概率是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