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些的那個隻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又聽到那個小的繼續說道:“往日阿母做的粔籹(*),比這乾糗好吃不知多少,阿翁生辰還會做甜酒釀的白餅(*),可是阿母……阿母與阿翁都去了。”
現在也隻剩下了這對尚未成年的兄弟相依為命。
但再多苦澀現在在活命的威脅麵前,也隻能先隨著乾糧生水吞下去。
此番情景,在這聲勢浩大的黃巾之亂下,也實在不算罕見。
這兩兄弟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係統眼見喬琰的眸光微有波瀾,又在此時忽然起身,連忙勸阻道:【你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嚐試說動這兩個人跟你一道抱團,還不知道兩人人品如何的時候……】
“你放心吧。”喬琰用隻有自己和係統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回道,“若我身居高位,眼見此景或許有動容的資本,但現在連我自己都難保自身安危,我不會做這種蠢事的。”
這種時候的慈悲同情之心,實在是太過奢侈的東西。
喬琰是個腦子很正常,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成年人,絕不會嚐試在此時與對方攀談交情。
【那你……】係統不解地問道。
“我去乾點壞事。”
喬琰說要乾壞事,可要係統看來,她的臉上絲毫沒有顯露出任何的包袱情緒。
她先是將這件並不合身的衣服反過來穿,又紮成了更短的樣式,將亂發也抓到了腦後,將臉上的泥灰又抹了一層,又在營寨中走了一遭之後,趁著無人注意到她的舉動,重新站到了領取食物的隊列之中。
【……?】
係統呆滯地看著喬琰毫無負擔地順著隊列走到了分發乾餅的人麵前,又……又領了一塊餅。
在尋常的賑災措施中,常常以賑票加蓋的方式或者是領米剃眉的方式來防止冒領,在成分複雜的黃巾軍中卻不容易做到這種管理。
這樣的情況下,自然就難免有人會生出領取兩份糧食的想法。
可方才係統眼見發糧的黃巾軍一刀刺死了一人,聲稱其來了兩次,更說自己曾給富商發過賑濟的粥米,有一手辨認麵容的好本事,便讓這領取米餅的隊伍裏少了幾個人。
現在驟然見到喬琰做出這樣危險的舉動,它如何能不提心吊膽!
也不對,它是個係統,它沒有心和膽。
像是察覺到了係統的想法,喬琰走到了僻靜之處後,一邊將米餅塞進了衣服裏一邊說道:“你還真以為那個發糧的能認得出人?不過是隨便選中了一個倒黴蛋而已,事實上稍微改換改換衣著他就看不出了。”
唯獨倒黴的正是那個被選中來起到殺雞儆猴效果的人。
他到底有沒有做這個冒領第二次的舉動,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因為死人是不會為自己辯駁的。
他會被挑中,也必然是因為他正是孤身一人在此。
喬琰將其中的彎彎繞繞看得分明,但更清楚的是,她此時毫無改變時局的力量,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讓自己過得稍微好一些,而後——
繼續執行她的計劃。
她此時還在巨野澤內,但等行了小半日後,他們就正式進入了東郡地界。
又複半日,便到了瓠子河前。
昔日漢武帝於濮陽建宣房宮,正在瓠子堰之上,此後上遊自宣房宮之下都為河堤所隔,僅存有溝瀆而已,這一行數千人便可以跨越這河溝而過,比之渡河簡單了不少。
而過河不遠,前方就已經出現了鄆城的城郭。
兗州三渠帥之中的張伯,打東平範縣而來,已經搶先一步拿下了鄆城,正在此處與卜己會師。
兩方交匯後繼續西行,加起來就已有過萬人的隊伍,加上梁仲寧已經先一步攻克了濮陽,於是廩丘與鄄城縣尉均望風而逃,不戰自降,讓黃巾軍少麵對了兩場交鋒。
這對身在黃巾軍中的喬琰是個好消息,但或許對這兩城之中家境稍顯殷實的人來說,這絕非是個好事。
喬琰聽著黃巾殺入城後的城中聲響,在垂落的麵容上有一瞬的麵頰緊繃,像是以咬牙的方式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係統本還想調侃兩句,她行到此處的時候,倘若是熟悉她的人一定會發覺,她比起前幾天圓乎了一圈,正是每頓多領的一個餅繞著身上綁了一圈造成的,現在卻乾脆保持了沉默。
“張角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喬琰長出了一口氣後說道,“可惜他忘記了一件事,利益當前,三十六方隊伍各自為戰,勢必軍紀渙散,這不是救大漢於將傾之法。”
殘陽映照在鄄城城頭的一杆旗幟之上,她朝著那處望了許久。
係統畢竟不能讀取她的心裏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它能看到的隻是——
它的宿主又一次摸了摸懷中的匕首,像是個下定決心的標誌,而後趁著黃巾入城掠奪的管理疏漏之時,離開了這支隊伍。
這一次與先前追蹤黃巾足跡而去時候的忍饑挨餓不同。
她身上帶著幾張偷藏下來的乾糧餅子,起碼能支持她兩天的吃食。
而在她的視線之中,隻有鎖定了梁仲寧位置的標記在發出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