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西四郡這種地方,有兩種東西有用。
一種是長輩的威名。
建安年間的武威太守張猛,就是靠著其父乃是涼州三明之中的張奐,這才得以策禦涼州長達十七年之久。
但在父輩的餘蔭都在他的放浪形骸之舉中被消磨殆儘後,他也隻剩下了**而死的結果。
另一種便是實打實的兵力。
喬琰所擁有的條件正是後者。
不得不說得感謝大漢的先輩,烏鞘嶺的條件確實惡劣,但在其上修築的長城一麵起到了阻礙胡人入侵的作用,另一麵其實也是在給漢軍集結隊伍翻山而過指路。
正因為如此,呂布麴義和趙雲帶隊翻山而過並不難。
他們來的速度也不慢。
早前喬琰便給了呂布和麴義以媼圍城為中心向周邊清掃的指令,那武威郡位處黃河以南的祖厲,就是在這擴張中落入他們的掌控之下的,而第二步完成駐兵的就是鸇陰渡口。
此外,在先前程昱被她派往金城的同時,趙雲就接到了喬琰讓他隨時領軍啟程的指令。
所以他也早早就完成了整軍之舉。
趙雲並未多問喬琰這個調兵的舉動是否有些不妥。
畢竟隨著他掌握的兵力從高平城撤走,那地方也就從名義上來說,被喬琰移交給了劉虞和皇甫嵩。
可若要喬琰解釋的話,這種名義上的轉交,並不意味著喬琰徹底失去了對此地的掌控。
恰恰相反,這種退讓一步,在她進攻涼州的急切舉動對比下,無疑顯得尤其重要。
這一來是為了展示,她絕不會貿然發起對三輔的進攻,枉顧陛下和盧植荀爽等人的安危,正顯她這大漢忠臣一心隻為平定邊陲,救回天子的誌願。
二來,隨同劉虞一並前來涼州的士人,在這樣的環境下總該做點實事,才對得起她這個讓出地盤的主人家才對。與此同時,皇甫嵩本人連帶著他的家族在朝那和高平一帶的影響力,也應當發揮出幾分作用。
偏偏這些被當做了盤剝對象的人還覺得,被迫叫停攻勢的喬琰著實是有點可憐。
然而他們又哪裏知道,北上邊陲武威郡的喬琰領著這樣一支強兵入境,對身在武威郡的豪族來說,到底是多大的壓力。
他們之中的有些人甚至開始思考,他們是不是也應當和酒泉楊氏學習一下。
但本著送禮這種事情不能亂來的想法,作為代表的武威顏氏子弟,先帶上的還是犒軍的吃食酒水。
喬琰坐於馬上,朝著迎麵而來的顏俊後方看去。
姑臧這座城的外形並不像是她先前在涼、並二州見到的任何一座城池。
因這原本是匈奴人建立起的城市,最早的名字叫做蓋臧,城池並不按照漢家規則,而是順應地形修建成了長形,也另有一名叫做臥龍城。
在霍去病北擊匈奴得手之後,此城落入大漢手中,也並未將其夯土全部拆卸重建,而是就地改造,以確保其能適應大漢守軍的防禦需求。但從整體形製上,實有一番特殊的風貌。
也難怪後來建立前涼、定都於此的張氏家族,會將其順勢修建作小城有七的樣子。
喬琰收回思緒,將目光落在這位豪族子弟的臉上,見對方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忐忑,也依然保持著讓人看不透的高深鎮定,隻淡淡說道:“武威扼五郡之咽喉,乃是大漢為彰顯軍功而建,如今太守位置空缺,我領兵駐紮此地,也可防止郡中有不平之事。”
不平之事?
這武威郡中能有什麽不平之事!
被委派作代表的顏俊想破了頭也隻能想到,武威郡的豪族之中,段氏子弟段煨、張氏子弟張濟,此時都效力在董卓的麾下。
很難說這種情況是不是讓喬琰對他們有些不滿,也牽連到了武威郡的其他地方。
再想想喬琰身上還有個未曾接下、卻不能否認其存在的驃騎將軍名號,正和武威郡創建由來相互呼應,顏俊便橫看豎看,隻覺喬琰這份冷淡的神情下,還帶著說不出的肅殺意味。
聽聞喬琰要駐紮軍隊在城內,更要在隨後在盧水流域屯田,顏俊臉上擺出的笑容更是有些僵硬。
這算什麽?鍘刀就直接擱在頭頂上嗎?
他轉頭又看到,喬琰帶來的幾員將領似乎是一個賽一個的能打,而她後方的軍隊更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好像完全沒有在涼州之戰中受到什麽環境的影響。
此等表現讓顏俊不得不懷疑,若是稍有不稱她意思的地方,會否給自己的家族招致滅頂之災。
他又連忙將請對方屯兵在城外的話給吞咽了回去。
甚至在快速和族中之人商量後,決定再給對方提高一番接風洗塵的待遇,以顯示出示好之意來。
但這種待遇好像並沒有得到有些人的捧場。
呂布喝了一口送上來的酒就皺了皺眉。
他一度被喬琰的燒刀子慶功酒給直接放倒過,但那早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喝慣了並州境內的烈酒,他覺得自己早年間喝過的那些酒水都變得沒滋沒味了起來,更別說是他現在入口的這酒。
他嘀咕道:“這酒酸不酸,甜不甜的,哪裏配得上邊地風味。忒沒勁了點!”
喬琰端詳著眼前的玉杯,回道:“奉先可別小看了這酒。十餘年前扶風有一位孟伯郎,以此酒一斛送與那中常侍張讓,因此酒珍貴,竟得了個涼州刺史的名頭。你說此物價值幾何?”
眼前杯中的酸甜之酒正是葡萄酒。
盛酒所用的玉杯就是酒泉和田玉所做的夜光杯。
在今日這宴乃是一夜宴的情況下,還正應了那“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說法。
見喬琰說完這話便朝著他看了過來,作為此地東道主的顏俊連忙回道:“不錯,這正是昔日孟刺史買官所用的奇珍美酒。”
想想一斛酒所代表的價值,這頓晚宴上他拿出的酒水,已可算是大出血了。
但為了討好這位兵權在握的樂平侯,他也隻能走破財免災這一條路。
他又伸手指了指喬琰麵前的餐盤,討好地說道:“君侯再嚐嚐這肉如何?”
在他們談話之間才完成了炙烤分割裝盤、送到了麵前的羔羊肉,其中的膻味早在以蔥薑蒜和豉汁調味的時候清除得差不多了。
因祁連山腳下的牧場條件實在優質,又經過了本地豪族的精心優選,要成為配得上葡萄美酒的入宴之物,這羊肉的品質也遠高於並州本地養殖以及從鮮卑人那裏搶來的。
這確實是一等一的好肉。
喬琰慢條斯理地享用著這頓晚膳,一邊覺得來這一趟不虧,一邊在心中斟酌起了另一個問題。
她原本是打算將這武威郡內的豪族,先拉出來一個出頭鳥打壓打壓的,也正是出於這種考慮,她才在帶上了預備留在此地管理屯田的趙雲之餘,還帶上了同為豪強出身的麴義,以及最適合用來做刀的呂布。
但今日這頓晚宴上的東西卻提醒了她一件事。
以方今時代下,葡萄酒的保存做不到後來那麽容易,葡萄酒的釀造也沒有成體係。
否則不會在漢靈帝時期,一斛葡萄酒還能比得上萬千奇珍,買到涼州刺史的官職。
所以被顏俊拿出來當做待客之物的葡萄酒,極有可能不是本地釀造的,而是從外頭傳進來的。
這些本地豪強,也確實可能保留著通行於絲路之間的人手。
那總得——
先將這些商隊給挖掘出來,再來玩卸磨殺驢的戲碼吧。
喬琰想到這裏,抬眸朝著顏俊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
但以顏俊看來,這種神情的變化,無疑代表著,這是一頓賓主儘歡的晚宴。
他可算是度過了眼前的第一道危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