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她親手遺棄本該牢牢握在手中的啟明燈時,她生命裏那束照亮她歸途的光芒也跟著消失了。
燈光無處不在。
但孟周的燈隻有一個。
靳九洲聽到她略顯敷衍的答案,也看到她第一時間的反應,他鬆軟神經,肩膀一下子塌下來,咬著牙,下巴收緊,隱忍在孤獨中。
黑暗的地方,唯有他的眼睛是亮的,無聲無息吸引著孟周。
他露出脆弱的神色,額角短發像是聽懂了主人的命令,一並搭在眉眼上,聲線無比可憐,恍若受了莫大委屈。
高嶺雪鬆在紛紛揚揚的白霧中吐出隻言片語,他目不斜視,羨慕之情很明顯。
車內暖色的蘊灼慢慢撥開迷茫的眼前霧,孟周陷進了那雙眸子。
看到了星辰大海。
那裏有九洲的藍夢,有航行的船艇,還有一個站在海邊的背影。
靳九洲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輕描淡寫道。
“就因為什麽時候都有,所以當光描摹你臉龐的每一秒,我都分外嫉妒。”
“嫉妒光的肆無忌憚,羨慕光無時無刻都能遊走在你眼瞼、鼻尖、唇瓣。”
他自嘲般仰頭笑了笑,張開五指,讓路燈餘光滲透,他看到自己淡青色血管下的血肉。
“你看,光是離你最近的。”
孟周搖搖頭,死死咬出唇,心臟被無數條刺枝捆綁碾壓著,就要擊破最後一道偽裝的堅強外殼。
她想告訴他。
不是的。
不是的……
隻有你,隻有靳九洲在的地方,她才有被點燃的希望,她就像搖搖欲墜的蠟燭,風一吹,就能立刻熄滅,反複燃起吹滅,重複的程序使她麻木,但一想到點燃就能汲取暖意,她又心甘情願自取滅亡。
孟周閉了閉眼,唇上還殘留他的氣息。
夜晚最能催生出真正的內心想法,尤其是在酒精作用下。
車門鎖開了,孟周握住門把手,她起身站在水泥地上往樓梯口邁了幾步又返回。
她扶著副駕駛門,探身看向坐在駕駛座的男人,她銜接了他的對話。
“此時此刻,你是離我最近的。”
終於。
心裏有一層硬邦邦的殼被泡軟在泉水裏般,咕噥沸騰的熱水填補了她冷卻多年的空缺,澆灌在被她強壓在心底的情感禾苗。
她突然湊近靳九洲,情難自控,輕輕一吻。
“啟明星,你忘記自己就是光了嗎?”
多少個日夜,孟周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看著地鐵上一對又一對甜蜜的情侶相互依靠,女生枕在男生肩膀上,男生伸出手攬住女生的腰。孟周也看過漫天雪夜下隔著圍巾親吻的青澀學生,女孩子害羞地躲在男孩胸口,後來,她看得更多的是年至耄耋的兩位老人,相互攙扶,手上拎著菜,有說有笑,白發蒼蒼也阻止不了他們相愛。
那一刻,孟周才意識到,縱觀萬家燈火,也抵不過他走來時盈盈一盞。
靳九洲保持姿勢不變,黑眸無聲凝視著她,一雙皓月瞳眸,眼尾濕潤,春茶霧氣般,絲絲繞繞,牽引一副幽憐小畫。
說沒醉是假的,孟周臉頰泛紅,粉色蔓延到了耳朵根子,但不影響她依舊美得動人,讓靳九洲恨不得帶她回家。
告訴她,無論我們未來會麵臨什麽困難險阻,他都會陪伴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這句話大多數人說得理直氣壯,言之鑿鑿,卻少有人能真的做到。
可靳九洲不同。
他從不當行動上的矮子。
孟周望著他的眉眼,心尖一動,想起少年當初帶她到餐廳吃獅子頭問她有沒有受委屈的那個晚上,也是這般場景,光落在他身上, 她隻要看著,就覺得溫暖無比。
終於,被忙碌的生活節奏打亂的心找到了棲息地。
乾涸的魚兒被主人放回到池中,呼吸的空氣都是順暢甘甜的。
剩餘的酒意在體內橫衝直撞,孟周眼角很熱。
很多以前的場景在這短短幾天在腦海中回蕩。
她有記日記的習慣,早些年,也就是她剛邁入社會工作的頭一年,壓力重重,很多個走夜路的晚上都戰戰兢兢,加班任務又多,張青竹的無理壓榨勞動力讓她筋疲力儘,那個時候她還是租的這套房子,捉襟見肘,省錢不打車,坐地鐵,隻在非常惡劣天氣或者真的無法回家的時候,她才會狠下心來打車。
回到家躺在床上,孟周才覺得有那麽點安穩,她洗過澡打開日記本,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寫完了一本,打開新的一本,她提筆,停頓幾秒,思緒蔓延,回神後才發現已經過了好久了。
隻開了個小燈,發光板上映著四個字,一路有你。
下麵是一副簡筆畫的圖案,少年騎著自行車,少女坐在後座,雙手無措地小心翼翼地扯著少年的衣角。
這是她在商家搞活動時隨手點了下轉盤,抽中的獎品。
那段日子孟周情緒將近崩潰,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感覺有一隻藤蔓在以加速度纏住她的脖子,一寸寸擠壓本就稀薄的空氣,她白天時常會感到頭疼、無力,晚上失眠。
直到突然有一天,她收到一個快遞電話。
可是孟周記得自己那段日子沒有買快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