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顧轉頭看向前方,什麼話都沒說。
兩匹跑累的馬,順著月光鋪灑的官道,向著遠方並驅而行。
靜謐而幽深的夜,唯有風吹草木的沙沙聲和噠噠的馬蹄聲,時刻在耳邊環繞。
東魏的春夜比北臻還要暖和許多,連拂過的風都是暖的,還帶著木槿花和杏花的淡淡香氣。
秦顧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坐著馬背上,閉著眼,浴著夜風,曬著月光。
他這副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了糯團兒和魏馳。
以前,在睿王府時,每逢滿月之夜,魏馳都會帶著我和糯團兒去王府的後花園裡散步透氣。
糯團兒常常會跑到假山上,蹲坐在那裡,像此時的秦顧一樣,仰頭嗅著院內的花香,曬著月光。
遠遠瞧著,像話本子裡的神獸,白白的一身毛都似乎有月光在上麵流動。
我想著想著,唇角不由上揚,可上揚之後,心中又是一陣更洶湧的落寞和悲傷。
收起無用的感傷,我開口問秦顧。
「雖未得手,可歲和與殺父仇人並無異,秦太子這般,就不怕被人罵色令智昏,大逆不孝嗎?」
月下,秦顧斷眉微挑,坦然點頭:「確實該罵。」
我懨懨道:「那你又何必跟來繼續與我糾纏,自討煩惱。」
秦顧百無聊賴地甩鞭子,抽打著路旁的草木枝丫,一字一句都透著無奈。
「我他媽的倒是想不來。」
「可這心、這腿,就是操蛋般地不聽話。」
說著說著,秦顧的話竟然變得高深起來。
他說:「人何而為人?就因為擺脫不了這七情六慾,才跳不出五行之外、六道輪回。」
「不然,咱們各個不都成了聖人、神仙?」
「歲和妹妹若是殺了我父君,我定會怪你、恨你。」
「可......再恨,我還是喜歡你。因為,老子凡塵俗子一個,擺脫不了七情六慾,這顆心啊,由不得我。」
我沉默不言,繼續聽秦顧慢慢說著。
「我母妃生下我便走了,許是父君對母妃的感情特殊些,所以,父君自小便十分寵我。」
「我喜歡吃什麼,喜歡玩什麼,父君都會加倍滿足我。」
「所以,我每次遇到特別喜歡吃的東西,就會在一段時間裡猛勁兒地吃,天天吃,日日吃,直到吃膩、吃吐,然後再也不想見到那東西。」
「有段時間,我喜歡練射藝,我就沒日沒夜地練,換著花樣兒練,練得手上起了厚厚的繭子,練得羽箭上的毛都被射禿了,練到最後我一看弓箭就膩煩,這才算完。」
「歲和,你和魏馳逃離洛安城的那晚,我在城門之上,望著遠方,一直坐到天亮。」
「那時我心裡就他媽的兩個字,想你。」
「沒你在的洛安城,死氣沉沉的,好像隻有黑白兩色。」
「所以,即使知道你和魏馳關係不同尋常,我還是決定追來找你,護你離開北臻,然後跟著你去東魏也好,去南晉也成。」
「我隻想天天能看到你,掏心掏肺地喜歡你,耗儘所有的氣力喜歡你,等我有天看膩了,喜歡夠了,力氣耗儘了,我就滾蛋,然後暢遊天下,再去尋找下一個可以讓我沉迷的人或事。」
秦顧一番肺腑之言,說得我都有些動容了。
想秦昊蒼坐擁後宮佳麗,就算再寵愛秦顧,那也隻是某種程度上的寵愛而已。
沒有母妃陪他長大,秦顧連該如何愛自己,愛別人,都是他在孤獨的日子裡自己慢慢琢磨,慢慢學的。
亦是個可憐之人。
他的喜愛偏執如野狗,也許真的需要時間去淡化。
我不再勸他回北臻,而是同他玩笑道:「本公主就那麼好?」
秦顧轉頭看著我,笑得邪氣俊朗。
「又美又颯,賊他媽的好。」
「扮得了美嬌娥,耍得了三刀流,簡直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毫無由來的,我發自內心地同他道謝。
「謝謝你,秦顧。」
聞言,秦顧愣了一下,轉而唇角上揚,貝齒微露,笑得倜儻又風流。
「這謝的,怪突然的。」
當然要謝他,謝他在北臻兩次出麵相助,謝他......
我柔聲同秦顧說道:「謝謝你,站在歲和這邊。」
活了十幾載,我知曉有人能無條件站在自己這一邊,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
細想與我瓜葛較深的四個男子,魏馳為夫,於世為親,趙書亦為師,秦顧......當為友。
......
回南晉的路上,春意正濃。
可以說秦顧這次跟我南下,來得真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