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 91 章 然而如果十殿閻羅就……(2 / 2)

秦慕玉略一感受,便知道這是來自幽冥界的黃泉水,於是她立刻長袖一卷,也顧不得隱藏自己的身份了,試圖把這幫被無故卷入神仙之間的鬥法的凡人們給拉到一邊去。

如果他們都能乖乖現在原地不動的話,秦慕玉這一手,完全可以救下他們所有人。

然而為首的那位官員,卻目眩神迷地往前踏了一步。

他是土生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人,自然也甚至為了這條河,當地的人民都受了怎樣的苦,因此在科舉高中、要被外放做官的時候,在同僚們全都一股腦地削尖了腦袋,想撈個油水豐厚的肥差的時候,他做出了和所有人完全相反的選擇,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開始十年如一日地在這裏治水。

然而他就是治理這條河,就越能感受到一種痛苦的、“人力有限”的力不從心:

就算有裁彎取直的好先例在前麵,這裏的環境又差到無法進山修水渠;好不容易用重金聘請了獵手,把山林裏的猛獸給打掃得差不多了,朝廷撥下來的銀錢就又被宣慰使們給侵吞了大半,剩下的這點錢隻能勉強維持河堤不要決堤得太厲害,很難一勞永逸將這條河徹底治理好。

久而久之,他幾乎都要喪失信心和希望了。

然而這時,他先是收到了新來的宣慰使和文書官已經走馬上任了的好消息,又得知了這兩人不是來混日子的,而是來辦實事的天大的喜訊,緊接著,天降異象,當場就把這條困擾了當地人民數百年之久的河給衝開了!

在這天降的狂喜之下,他是很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的。

在那迎麵飛來的巨大的落石陰影籠罩之下,這位官員一時間都忘了“躲避”這回事,頗有種“我想要看到的景象已經全都實現了,我沒什麽可求的了,就算死在這裏,我也心甘情願”的解脫感。

秦慕玉在把所有人都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後,再回過頭來,就看見這位勤懇樸實、卻莫名有些傻氣的官員,正望著眼前奔湧的河流露出個傻傻的笑容來,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馬上就要被一塊巨大的落石給炸成肉醬了。

一時間,秦慕玉隻覺心驚膽戰,魂飛魄散,隻來得及喊出徒勞無用的最後一句提醒,同時向著那人伸出手去,試圖發出一道法力來擊碎那塊巨石,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躲開——!”

然而數息過後,秦慕玉預料中的“凡人被卷入神仙打鬥現場無辜殞命”這件事並沒有發生:

因為在危機關頭、生死時刻,田洛洛從馬車中一躍而出,用她那虛弱的身體,把這個官員給撞了出去。

——戀愛腦這個詞,在後世經常被說成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拖後腿的壞東西。

沉浸在滿腔愛意裏、忙著自我感動的人,都會聽不進親朋好友們洞若觀火的勸說,一股腦地給自己選中的人做出的種種反常舉動找理由找借口,生怕自己的愛人在世俗眼光中受委屈,隻恨不得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對方。

但歸根到底,認真想一想,戀愛腦這種東西,到底是怎樣產生的?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們的愛太充沛,他們太想保護別人。他們的眼中,看見的都是對方的好,別人說什麽,他們就會懷著滿腔的赤誠去相信什麽,因此才會被騙。

可如果,有這樣一個戀愛腦,她不想再受男人的騙,卻還是想用最好的眼光與心態,去看待這個世界呢?

就這樣,生死關頭,危難之間,田洛洛的大腦中隻來得閃過這樣一句話:

這個人是個好人,他應該獲救。

她實在太虛弱了,因此甚至都沒有辦法動用法力,隻能硬生生地把這人給撞開;可如此一來,取代了那位凡人被壓在巨石下的,便是田洛洛本人了。

秦慕玉見此情形,震驚得麵色發白,三步並做兩步衝上前去;而從她手中發出的那道法力,此時此刻才落到實處,擊碎了那塊石頭,將其化作了滿天紛紛揚揚的、白色的雨。

在鋪天蓋地的、閃動著亮光的雲母粉末中,半邊身子已經被砸了個稀巴爛的田洛洛,對著蹲下身來握住了自己手的秦慕玉,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低聲道:

“……啊,我想起來了,我的……姊妹。”

“阿玉這個名字很好,你……不要換了。”

秦慕玉聞言,隻拚命點頭,同時想要動用法力去修補田洛洛的身體,然而終究是徒勞,因為傷重到這個地步之後,便是大羅金仙親自前來,也難以起死回生。

於是在這一瞬間,有一種格外強烈的不甘與痛苦,從田洛洛的身上流露出來了。

她茫然地睜著一雙逐漸失去神采的大大的眼睛,看向天空的時候,正在逐漸失去焦點的眼神似乎什麽都沒能看到,又似乎將那端坐在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們都看見了:

“我這一年來,做的最錯的事情,就是……險些選中了謝端這個人。”

“之前還有位前輩要救我來著,可惜我那時神誌不清醒,混混沌沌的,直接把人給氣走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真正放棄我,而是給了我一道護身符咒,讓我不至於真的落入謝端這個出爾反爾、忘恩負義、眼高手低的敗類之手。”

傳說人在死前,一生中的種種最為難忘的經曆,會以走馬燈的形式在麵前展現,以此來回顧自己的一生有何遺憾與圓滿;田洛洛的這具軀殼雖然並非純正的人類,但因為是以“化身”的狀態降臨到人間的,因此田洛洛能回憶起來的,也全都是她這短暫的一年中所經曆過的最刻骨銘心的事情:

“阿玉,說來不怕你笑話……我一開始跟你來這裏的時候,是有私心的。”

“我想著,之前已經足夠丟臉了,日後可不能繼續這個樣子。如果再讓我見到那位前輩的話,我一定得有能拿得出手的功績,好讓她對我刮目相看,到時候我再跟她道歉,說當年有眼不識泰山錯認了前輩,這才來得更讓人容易接受,我也能……體麵一些。”

秦慕玉一時間,隻覺手足冰涼,魂飛魄散,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連她本人,都能察覺到這具軀殼氣數將儘了麽?

可是她們明明才重逢不久,她的這位好姐妹還沒來得及在人間真真正正一展身手……就要被這樣遣返回天上了嗎?

對奉行“實力至上”的神仙們而言,這種明明胸懷大誌,卻因為種種原因阻撓而不能施展的痛苦,比起人間的生離死別來,也差不了多少。

那些人類官員們已經被嚇得四下奔逃掉了,而此處因為常年要麽決堤要麽淤積,已經成了一片死地,空氣中漂浮著的,也不是能令人耳目為之一清的水汽,而是帶著淡淡的腐朽和腥臭氣息的汙水的味道。

滿目都是嶙峋的亂石,滿眼都是臟汙的積水。上一季的枯草尚且在水中漚著,新一年的野草便茂盛地四處生長起來了。

天地之間,山川俱靜,此時此刻,秦慕玉隻感覺到一種難以置信的空茫與悲痛,如緩緩上漲的潮水般漫過了自己的心頭。

在這種“失而複得、卻轉瞬就要生離死別”的過分悲痛的情緒衝擊下,饒是能冷靜應對各項事務的秦慕玉,也在愣了好一會兒後,才抱著懷中漸漸冷卻的這具軀殼,反應過一件事來:

不對啊,按照對賭的具體要求,在白水**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代行者都應該立刻趕到此處,可為什麽我的姊妹的上司符元仙翁,並沒有第一時間趕來?

而且她都要死了,就連替身術都失效了……符元仙翁如果真的是個愛護下屬的上司,他此刻就應該第一時間趕到此處才對,可他卻為何遲遲未曾現身?

如果秦慕玉對天界的情況有所了解的話,就會知道符元仙翁還真的不是故意不前來的:

這人的行程雖然緊湊,但全都微妙地緊湊去了不太對勁的地方,前腳剛在放春山那邊搶購到了一點新鮮的仙草,後腳就帶著這些珍貴的材料去找共工祝融了,希望能夠借由這兩位同僚的手,把秦姝砸壞的他的七星劍和鎮妖塔兩件法器給修一修。

問題是在天界,神仙們所在的位置,是按照工作領域和官職高低分開來的,就好比和太虛幻境離得最近的是月老殿,但即便如此,哪怕是乘坐十香金車,想要在二者之間來往一次,也要花上小半天的時間。

由此可知,原本負責“妖怪們的紅線”的符元仙翁,和掌管水火、偶爾兼職鍛造的共工祝融兩位神靈之間的住所,到底有多遠:

別說小半天之間打個來回了,一天之內能走到就不錯了。

因此,田洛洛就隻能這樣,沉寂而孤獨地迎來她的死亡,唯一陪在她身邊的,隻有和她久別重逢、就又要分離的白水**姊妹。

而且按照天界“實力至上”的原則,田洛洛現在沒什麽法力,更沒有正經官職,就連這具正在逐漸斷氣的身體,也不過是一介化身而已:

這樣的弱者,死在雙方大能的鬥法中實在太正常了,如果不是有秦慕玉這個白水**同胞姊妹在一旁的話,甚至都不會有人為她哭泣落淚,連表麵上的哀痛也不會有。

秦慕玉自然也深知這個規則,但如果感情這種事,能夠完全被理智控製住,世界上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的姐妹情深、生離死別、海誓山盟了。

於是就在田洛洛的眼睛徹底合上、墜入無光的黑暗的前一秒,她聽見有一道淒厲的喊聲響了起來。

這道聲音似乎隔得很遠,卻又好像是在她身邊響起的一樣,讓人一時間分不清虛實真假,陡然便有“一切皆是虛幻”的錯覺。

然而在這種恍惚的混沌中,卻又有一件事,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得假的,那便是蘊含在這聲呼喚中的、過分強烈又真摯的情緒:

“秦君——!!!”

在這一聲痛徹心扉的呐喊中,原本屬於田洛洛的“燒水做飯,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的所有既定的命數,在秦慕玉的眼淚落下的那一瞬間,被砸了個稀巴爛。

田洛洛眼下隻剩最後一口氣了。

剛剛在幽冥界的混戰裏趁亂逃了出來的黑白無常,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逃脫升天而慶祝,就感受到了附近有個命不久矣的家夥正在等著他們去收屍呢。

雖說這個馬上就要咽氣的家夥,不是真正的人類,因此她的“死亡”並不意味著真正遁入輪回;但即便如此,這個“去往地府”的流程還是要走一趟的。

黑白無常兩位鬼差對視一眼,同時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某種名為“社畜”的情緒,隨即一人拿起招魂幡,一人拿起勾魂鎖,駕起陰風,便朝著田洛洛的方向飄飄蕩蕩而去了。

於是在渾渾噩噩中,命不久矣的田洛洛一看見站在她眼角餘光中的黑白無常,便心知自己命不久矣。

她在天界時,生活在天河中的時候,隻不過是一介地位最低微的、四處飄蕩的精魄,日日除去和姐妹相伴之外,唯一的消遣,就是聽著天河裏潺潺的水聲,用亙古不變的、富有規律的一聲一聲波濤計算日子,仿佛那枯燥無味卻安定平穩的生活,會這樣一直延續下去似的。

然而之後發生的一係列事情無情地打碎了田洛洛的幻想,讓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變故中認識到,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恒不變的,如果真的有的話,那也隻會是力量,天界“強者至尊”的道理,總歸還是有些用。

隻可惜她反應過來得太晚了。

她還沒來得及認真展示自己的才華,剛剛覺醒的、萌發的初春的新芽,就這樣在乍暖還寒的寒潮裏死去了,就好像那認為自己原本可以獲救、但事實上最後也沒能離得開大山,還要被勸說“回歸家庭”的受害婦女們一樣。

此時此刻,徘徊在田洛洛心頭的,除去這種強烈的不甘與不舍之外,還有一種微妙的熟悉感——

因為剛剛的那一場惡戰,使得原本堵塞淤積的河道,被那縱橫萬裏的劍氣當場劈開,原本隻能緩緩流淌的江水頃刻間得以從源頭暢快奔湧而下,從此這片土地,便再也不必遭受洪澇災害,從此化身魚米豐足的“天府之國”。①

在這浩浩湯湯奔湧而來的水聲中,田洛洛一瞬間,隻覺自己又回到了天河之中;然而在聽到了秦慕玉的痛苦的呐喊聲、又感受到那一滴眼淚落在自己的臉上帶來的灼熱感後,便有一種錯亂的割裂感,從已經神誌不清了的田洛洛心中生出來了:

……啊,這一滴淚,原來有著這麽沉重的重量,都能匯聚成河流與江海。

可是我的姐妹的眼淚,不該為我這種失敗者而流。她應該大步大步往前走,攪動天地,顛覆星辰,在迎麵而來的風中將為我而流的眼淚擦乾,我便心滿意足,再無他求了。

既如此,如果我能回到天上去的話,一定要讓灌愁海裏的海水,都再也沒有這種痛苦的眼淚。

隻可惜神誌不清的田洛洛,是沒有辦法察覺到自己剛剛的那番話裏有多大的邏輯漏洞的:

她在人間死亡的這具軀殼,隻不過是一個化身,她當然可以輕輕鬆鬆就能回到天上,不用搞生離死別這一套。

隻不過就算她能回到天上,按照田洛洛的實力,也不可能擁有這種能夠掌管灌愁海的、水類神仙的官職。

更何灌愁海中的海水,是由三界中所有生靈的痛苦凝聚而成的,她哪裏有這個本事,去將這種痛苦的眼淚擇出來呢?

——可正是這種神誌不清的胡言亂語,正是這種在生死存亡之際在頭腦中蹦出來的胡思亂想,反而顯出她最本質的那顆心來了。

就在田洛洛徹底昏迷過去的前一秒,她陡然間感覺到,有一陣冰冷而溫柔的清風拂過她的麵頰。.w.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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