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翌日清晨。

整個帝都忽然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沸騰狀態。

主乾道的兩側站滿了行人，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無論男女全都翹首以盼，灼熱的目光注視著長街的儘頭。

現在是，上午九點半。

按照以往來說，人們應該坐在辦公室裏努力工作，安心上班。

可入目所及，卻是這樣一番極反常的景象。

並且，街道上雖然擠滿了人，但是並沒有想象中的喧囂，眾人製造出的噪音極小。

他們自發的組織起了這樣一場歡迎儀式，至於說歡迎的是誰，恐怕不需要再去多言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能在這個時候出現的，除了從邊境歸來的夏祖，還能有誰？

隻見主乾道的儘頭，忽然出現了一道黑影，影子逐漸在人們的視線中擴大，一輛漆黑的武裝越野車緩緩駛來。

車子具有鮮明的戰場風格，帶有濃濃的鐵血氣息，粗獷無比。

夏祖就坐在越野車的副駕駛位置，雙臂環抱於胸前，臉色極其之平靜，雙目直直的注視著前方，目光冷冽。

他單單隻是坐在那裏，就給人們帶來了難以言喻的安全感，似乎隻要有他在，大秦就能夠昌盛不衰。

夏祖在眾人的心目中，赫然已是擁有了近乎無敵的形象。

孤軍闖敵陣，以一敵三強勢斬殺，收服失落之郡，迫使齊國退守防線……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無比輝煌？

哪個不是戰績卓目！

短暫的沉寂過後，眾人忽然興奮了起來。

萬千雙目光注視著夏祖，緊緊的跟隨著緩慢行駛的越野車，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著燦爛笑容，口中齊聲高呼著：

“冠軍侯！冠軍侯！冠軍侯！！！”

這是由成千上萬人匯聚而成的聲浪，幾乎傳遍了帝都的每一個角落，足以震碎雲霄，氣勢逼人。

夏祖的威望在這一刻，直接飆升到了繁體，他在民眾心底所擁有著的地位，非常之高。

不過，夏祖本人倒是沒什麽表情，他並未因此而振奮，臉色依舊如常，甚至於動作都沒有變過一丁點。

車裏車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一切的喧囂和呼聲，都與他無關，民眾的支持與崇拜，好似根本不是他。

但正是這種高冷漠然的態度，卻反而讓人們更加興奮。

足夠的距離感在某些時候會讓人自行產生過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強行將對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拉高。

並且，這很符合他們的想象。

一個在邊境征戰多年的鐵血將軍，理應就該是這幅淡漠生死的模樣。

若是夏祖滿臉笑容，和藹可親，平易近人，那他真的是一個將軍嗎？

或許是……

但當或許二字出現的時候，懷疑的種子就埋在了人們的心中，等待著將來的某一天生根發芽。

懷疑產生，罪名成立。

正是如此。

而此時的另外一邊。

安全局樓頂懸空而立的秦陌，這會正遙遙注視著主乾道上的那一幕。

他同樣麵無表情，眼神淡漠，唯一的區別在於他是負手而立，並未抱胸。

瞧著朝皇室禁區大搖大擺緩慢行駛的夏祖，聽著四麵八方傳來的民眾的興奮呼聲，秦陌清楚的知道：

五大家昨夜的臨時補救，徹底失敗了。

輿論並沒有逆轉，甚至連拉動都沒有拉一點。

各大新聞媒體報道上鋪天蓋地的全部都是大秦英雄夏祖的消息，隻有犄角旮遝裏才有著一些關於夏氏的不利報道。

是的，並非是大秦戰神，而是大秦英雄。

逼退齊國，拯救一郡子民於水火之中的英雄。

至於五大家的反擊，好似是水花。

廣闊大海裏飛濺起的一滴小水花。

無人注意，更無人關心。

皇室積蓄許久的力量，一直隱而不發，如今徹底引爆，著實恐怖。

“嗬嗬。”

秦陌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滿是譏諷的笑容，眼底深處隱隱有異樣的目光。

隨後，他收回視線，從樓頂回到了辦公室，坐回了熟悉的位置。

他還是像以往那般，沐浴著刺目的日光，一點一滴的積攢著太陽能量，繼續增強著自己的實力。

實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秦陌從來沒有忘記這一點。

而且現在他也沒什麽是可做的，除了等待之外，別無他法。

事態既然進行到了這一步，那就看接下來的朝堂議會上，五大家那邊能發多少力了。

要是他們不行，那自是再說。

於是乎，時間就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悄然流逝。

這場議會開始的時間相較於以往來說比較晚，召開的時間也要更長一些。

秦陌一直等到了中午十二點半，方才接到了來自青陽李氏的電話。

他隨手按下撥通鍵，將電話放到耳邊，隻聽電話的另一頭傳來的是李牧野的聲音。

“秦陌，黃泉行動可以畫上句號了，先前針對高陵夏氏的各種計劃，需要暫時變更一下，安全局先全麵停止動作吧。”李牧野緩緩說道。

聽到這話，秦陌挑了挑眉，眼神微微閃爍。

他沉默數秒，不答反問道：“暫時變更……大概是多久？”

“嗯……或許是三五個月，也說不定是一年半載，具體的時間還並不清楚，需要看看後續。”

三五個月？

一年半載？

嗬！

如此長的時間跨度，代表著什麽，自是不用多說。

秦陌不是傻子，他能聽得懂李牧野這話中的隱藏含義，隻聽他繼續問道：

“今天的朝堂議會上，出了什麽事情？”

聞言，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滿是無奈的長長歎息。

“唉……秦陌，青陽李氏這邊已是儘力了，希望你不要因此而產生嫌隙。

朝堂議會召開以後，陛下一改往日溫和態度，上來就先聲奪人，要論功行賞，那些個平日裏不言不語的各部門官員，同樣如此，開始出言附和。

五大家沒有辦法，隻能應允，而等到論功行賞結束以後，陛下又開始細數夏祖的光輝戰績，絕口不提高陵夏氏的事情。

陛下擺明了就是要以功掩過，我們的輿論戰又徹底打輸了，無奈之下隻好做出相應妥協。

具體的細節，你若是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問李謀，他現在正在和另外四大家的話事人進行商議，應該過不了多久就結束了。”

李牧野話音落地，秦陌久久不曾言語。

大概過了有一分多鍾，他方才開口回答道：

“您老放心，青陽李氏有青陽李氏的無奈，我不會因此就忘記李氏先前如何對的我。”

“如此便好，你的天資萬古罕見，隻要再等個幾年，必然會成為這個時代裏最耀眼的那顆星，一時的挫敗算不得什麽。

而且，青陽李氏絕對不會虧待了你，在這件事情上會給你足夠的補償。”

李牧野鄭重說道，語氣裏滿是真摯，毫無一絲一毫的假意。

秦陌聽得出來，但是現在的他並不想去糾結這些。

他隨便回了一句，然後便掛斷了電話，繼續坐在椅子上曬著太陽，神色一如往常。

如此一直到兩個小時以後，李謀推開了他的辦公室大門。

他進門先給角落裏躺著的李天罡行了一禮，隨後陰沉著一張臉坐在了秦陌的對麵。

瞧見他這幅模樣，秦陌挑了挑眉，但並沒有說話。

辦公室內的氣氛悄然開始變幻，逐漸陷入恒久的寂靜，落針可聞。

李謀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也不管是冷是熱，直接仰頭一飲而儘，灌入腹中。

他現在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心情極其糟糕。

但李謀最終還是長歎了一口氣，率先開口緩緩說道：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一字一句裏，充斥著濃濃的疲憊，和難以掩飾的無奈。

見狀，秦陌不再閉口不言，他俯身端起茶壺，往李謀的杯子裏添上了一杯新茶，同時輕聲問道：

“所以，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就要這麽白費了嗎？

我說老哥啊，黃泉行動都走到這最後一步了，總不能就這麽虎頭蛇尾，功虧一簣吧？

就因為皇室使出的這一招釜底抽薪？”

秦陌外露的表情終是出現了異動，他和李謀認識的最早，且兩人脾性相合，乃是感情極為深厚的忘年之交。

故而，他在見到李謀的時候，不再如適才那般淡漠，稍稍吐露了一些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可惜的是，麵對他的詢問，李謀沉默過後，隻能無奈的點了點頭。

說實話，他看得出秦陌心底並不甘心，依舊不想放棄。

可事已至此，再多的想法也全部都是無用之功，除了能給自己徒增煩惱以外，沒有任何一丁點的用處。

李謀端起秦陌給他新添的那杯茶，緩緩解釋道：

“若是有的選，那無人會願意是現在這般安排，但在這種時候，我們必須有所放棄。

高陵夏氏那邊已經死了不少人，整個家族可以說是七零八落，殘餘力量不足十之一二，從這方麵來看，黃泉行動已經算是很成功了。”

“那夏祖呢？”

秦陌直接問道，並不掩飾內心想法，他繼續說道：

“夏魅和夏東方，甚至包括夏煊，這都不過是聽命而已，真正的主犯還沒有死，甚至活的比往日更好，這又怎麽能算得上行動成功？”

“秦陌，現在動不了夏祖。

一旦對夏祖采取任何的動作，首先要承受的便是萬千民眾的怒火，其次就是邊境軍隊的反噬，說不定還會出現嘩變。

五大家雖然有不少力量都布置在了邊境，但屬於五大家的嫡係血脈連上萬人都沒有，更多的還是普通士兵。

他們就如同帝都那些狂熱的愚民一般，心底對夏祖的崇敬之情大於一切。

夏祖現在既得民心，又得軍心，暫時的確是動不了他，真的沒有辦法。”

李謀講述的可謂是非常之細致，隱隱有一種苦口婆心之感。

他是最了解秦陌的人，知道秦陌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性子，生怕他一個衝動，做出一些後悔莫及之事。

因此，一語落罷之後，不等秦陌開口說話，李謀緊接著便說道：

“不過，陛下也並非是全然不顧，皇室忌憚五大家聯合起來的力量，故而做出了一些退步，有所補償。”

“補償這個詞，我覺得用的並不恰當，黑暗的利益交換更為適合。”秦陌忽而插話道。

李謀被他這句話堵的當即一滯，隨即臉上閃過一抹局促之色，微微低頭道：

“你這麽理解，倒是也可以，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利益，退步和交換隻是一種手段而已。

再過個大概半個月左右，夏祖會攜滔天軍功，從冠軍侯晉升為大秦的第六位國公，打破千年來五大家對這個位子的壟斷。

他會重新著手建立高陵夏氏，不過他並不會選擇為夏氏洗白，會承認先前的夏氏所做出的那一切。

當然，高陵夏氏是高陵夏氏，夏祖是夏祖。

到時候對外會宣稱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他常年在邊境統兵作戰，完全不知情，一切都是夏煊幾人自己的想法。

等這段時間的輿論熱潮逐步降下去以後，這些消息會在他晉升國公之前散步出去。”

話說到此處，李謀稍稍頓了頓，隨後繼續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