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憤懣和鬱氣，文煌倫走進文彥博在後花園的小樓，“叔祖，煌倫回來了。”</p>

窗戶隻壓了一條縫，薄紗窗簾遮住了窗外透進來的熾烈陽光。</p>

經過改造的小樓，地磚下鋪有銅管，冰涼的井水從管中流過，屋頂上還有水車灑水，一道雨簾掛在屋簷前。</p>

房內的溫度，比外麵的炎炎夏日，低了有七八度。</p>

進來後，迎麵的清涼讓文煌倫渾身一陣愜意。</p>

年過九旬的文彥博一如往日的靠在躺椅上，一根木簪束起稀薄的白發，穿著最簡單的藍布直裰，膝蓋處蓋了一條薄薄的毛氈。</p>

一旁小杌子上，坐著名和尚，麵如滿月、唇紅齒白，正捧著本經文，給文彥博講經。</p>

文煌倫認識這名僧人，洛陽城中有名的高僧，一場公開的法事能引來數以千計的洛陽市民。近年來在文彥博麵前也很受看重。</p>

他恭恭敬敬的合十行禮，“煌倫見過智嚴師傅。”並不是為智嚴的名氣，而是因為智嚴的立場。</p>

坐到躺椅邊，文煌倫就聽見文彥博帶著痰喘的聲音，“韓岡回洛陽了？”</p>

每天白天幾乎都在半睡半醒中度過的九旬人瑞，此刻支楞起眼皮，渾濁的雙眼看著侄孫，並沒有讓智嚴避開。這位大和尚，身份特殊，出入各家宅門而不受懷疑。</p>

“韓岡回洛陽了，不過沒有進城，帶著他的人，直接去了城西的柳樹大營。”文煌倫知道文彥博想聽什麼，“今天明天就該遞帖子來拜見叔祖來。畢竟章惇都來過了。”</p>

智嚴在旁也說，“今天佛誕日，白馬寺爭香。雍秦商會的秦大掌事和福建商會的林大掌事，可是鬨得很不開心。”</p>

既然雍秦和福建兩家關係越來越險惡，章惇現在又在拉攏文家，那麼韓岡肯定不會</p>

眼睜睜的看著文家被章惇拉攏過去。</p>

這是智嚴和文煌倫都明白的道理。領導洛陽世族的文家，左右逢源的自信的源頭。</p>

“……”可能之前說話，廢了太多氣力，文彥博這是從喉間發出的咕噥聲，微弱得聽不清楚。</p>

文煌倫把耳朵湊近了，屏聲靜氣。</p>

冷不防的，一支冰冷的手突然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文煌倫身子一抖，差點跳起來。低頭看時，卻是文彥博探出的右手。</p>

老人的手，乾瘦如枯枝，青筋畢露，鳥爪一般抓著文煌倫，“要把他請來。一定要把他請來！”</p>

文彥博不斷重複的要求，文煌倫鄭重的點了一下頭。</p>

那位已經許久沒有見麵的友人的聲音，又在文煌倫的記憶中響起，“韓岡此人一向狡猾，就連章惇都在他手掌心裡打轉，實是天下禍亂之源。”</p>

“章惇若死，不過隻是一時之亂。隻有韓岡死了，方能蕩清妖氛，恢複天下靖平。”</p>

章惇年且六旬，死期將近。而韓岡正當盛年。章惇若死，反而是給了韓岡機會，但要是反過來，韓岡先死了，即使章惇能夠一時得勢，到他死前，也來不及收攏天下人心。</p>

“孫兒明白。”文煌倫低聲承諾。</p>

韓岡不死，天下不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