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長風（九）</p>

皇帝，天下之大蠹。</p>

官家，民之賊也。</p>

這樣的觀點出現在橫渠書院中，早已不是稀罕事了。</p>

韓岡章惇為首的都堂以大議會的名義，架空了皇帝，以臣權淩迫皇權。</p>

拿過去的儒門經典，完全可以用叛逆來形容的行徑，自然需要新理論的支持。</p>

為什麼造反的農民都要喊一句均田免糧？名不正而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p>

這個道理不用多說，人人都懂。</p>

韓岡所提倡的君權民授，是如今最流行的理論。</p>

以天下萬民的代表所組成大議會，成了大宋統治者權力來源的根基。祭由天子，政由都堂，皇帝為大議會所立，宰輔是大議會所選，二者並立，同向大議會負責。</p>

韓岡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甚至第一百步，十幾年過去也沒人能阻止他。跟隨他的人，仿效他的人，附和他的人，理所當然的也就越來越多，對皇帝的看法。</p>

從韓岡的理論上看，其實天下間也並不需要一個皇帝。</p>

從來沒有什麼天意，隻有民意。所謂旱澇，不過是自然現象，蝗蟲地震，也跟皇帝和大臣的德行無關。</p>

既然不論皇帝祭不祭天，老天爺都是自顧自行事，既然沒有皇帝插話，宰輔們都能開疆拓土，將天下治理得花團錦簇一般，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更繁華，那麼要皇帝有什麼用？</p>

皇帝本就是秦始皇自創，天人感應，更是董仲舒編造出來。先秦天人之說，不過是穿鑿附會，或者乾脆是後人偽造。</p>

真正的上古，是賢者共聚一堂，共同推選國君，隻是之後被夏啟篡奪。</p>

如今盛世，正該仿效上古，使傳統重新複興，直接讓天下人推選出來的賢者。</p>

至於皇帝和皇親貴胄，虛耗公帑，少了他們拿走的那一份錢，至少能救治數萬百姓。</p>

這是如今橫渠書院中比較激進的觀點。</p>

說皇帝是蠹是賊，也屬於這激進觀點中的一部分。</p>

但莫說這些激進的言辭，隻是韓岡的觀點，放在過去，這要砍掉多少人頭？</p>

蘇昞\作為山長，鎮日裡聽到的都是類似大逆不道的言論，由不得他不擔心。</p>

氣學的根基還不穩定，大議會也不過召開了一屆，萬一哪一天韓岡這株遮風擋雨的大樹倒下來，跟橫渠書院沾點邊的能不牽連家人，隻罪其身都隻能看他人的心情。</p>

可如今的橫渠書院，與韓岡表裡一體，一榮共榮，一損共損。說到底，也隻有跟著韓岡一條路走到黑。</p>

當然，年輕人是感覺不到危機的。</p>

在韓岡的帶領下，關西士林的地位水漲船高，近些年來，出身關西的進士、諸科層出不窮，幾乎都是橫渠書院畢業。按照書院內的統計，隻要哪位學生能在五年內拿到超過一百二十分的學分，那麼他去京師，進士、諸科裡麵至少能拿走一樣。</p>

而教育普及上，天下各路，陝西的男童入學率高達八成五，即使是文風最盛的福建，文士群聚的京師都比不上。</p>

都說教化，試問漢唐，哪家能做到上百萬的書院經費，哪家能讓兒童識字率達到八成以上？</p>

都沒有。</p>

有這兩項成就，橫渠書院的學生，抬起腳都比人高三分，高談闊論起來，聲音也會大得能夠穿破牆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