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席台的視角來看，韓係居右，章係居中，貼近兩派的議員分散的坐在兩派周圍的位置上，與兩派全然不合的一群人，有出自江南，有出自京西，還有京府，京東的議員，則是坐在了左側。</p>
陳。良才向那邊張望了一眼，亂哄哄的還有些人沒有落座，站在走道裡說話。</p>
有十好幾個議員正向他這邊望過來，還有人伸手指著他這裡，隔了有些遠了，看不太清楚那些人的身份。</p>
肯定是在議論自己的新聞審查法案，可惜他，還不知道這隻是個幌子，真正想要推動的目標是另外一樁。想到片刻之後，他們臉上會有的表情，陳。良才心中又有了幾分快意。</p>
雜貨鋪子。</p>
這是田腴處聽來的評價。</p>
這個比喻十分形象。那群議員中，什麼人都有，如同雜貨鋪子一般。有多年教書的老冬烘，讀書讀傻了，被人頂出來做靶子；有跑海的行商，也不知諸科出身是不是買來的；有出自江南東路，家中大開絲廠，每個月要消耗七八條倭國奴工人命的工廠主，一副黑心腸，兩手血淋淋；有出自淮南東路，家傳七千畝田地，近日用蒸汽機械頂替了幾百戶佃農的大地主，都差點鬨出民變了；還有遞交提案要求都堂歸政天子的議員——都堂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給人以堵塞言路，鉗塞眾口的感覺，並沒有處置這些議員，但在陳。良才想來，都堂不會留著他們繼續擴大聲勢的。</p>
陳。良才不關心那些不相乾的人，他隻冷冷的瞥了一下那群人身後的一個角落，那裡已經有幾人落座，正在交頭接耳。</p>
那幾人裡麵，有兩個跟他關係不錯。正是他們的介紹，陳。良才才與一群人聯絡起來，去買下了五十餘家小報報社。</p>
現在想起來，陳。良才就恨不得拿起自己妻祖父擅長使用的鐵骨朵，狠狠錘自己兩下。名聲，成效，這些事都不說了，全都成了笑話。隻說買賣，完完全全是個虧本生意。花大價錢買下的這些小報，裡麵的編輯和記者，稍有能耐的一個個都辭了工，得到的是空架子，以及一乾排不上用場的老弱病殘。這讓還被鼓吹可以整合資源，造就新一家大報社的陳。良才，完全成了傳言中的醜角。</p>
幸好還有新聞審查法案，不管是不是幌子，換個角度去看，自己好歹不是被騙的醜角了，是報複不過夜的狠人了。</p>
“原叔。”</p>
陳。良才心中忽喜忽怒，忽然聽到聲音，看過去時，卻是一個頭發斑白的中年人。</p>
見到他，陳。良才連忙起身行禮，“見過正誼兄。”</p>
雖然不是什麼名人，但這一位蘇同蘇正誼曾經在京師做了好幾年《自然》的編輯，也是自然學會的高階成員，在化學上造詣很深，攤開雙手，儘是被酸堿腐蝕的痕跡，臉上一塊很明顯的黃斑，據說是某次實驗，被硫酸噴濺的結果。</p>
隻不過他並沒有進入韓黨，隻能算是韓黨的外圍成員，有的法案支持，有的則反對或棄權，有著自己獨。立的主張。陳。良才與他有過一些往來，每年總要通上幾封信，可算是朋友了。</p>
“聽說原叔你遞了一個草案上去？”蘇同坐下來，不出意料的問道。</p>
“難道正誼兄覺得不該有？”陳。良才反問，“新聞審查法案。”</p>
陳。良才的話裡透著尖利，蘇同溫潤的笑了一下，抬頭看著大會堂高敞的穹頂，“議會大樓，從奠基到建成，用了三年半的時間。而議會的威嚴，則至少需要十年才能建立，而一旦在開頭受挫，那麼三十年、五十年都難說了。”</p>
他看了看驚訝的陳。良才，“這股邪氣不打壓下去，議會的權威何在？設立新聞審查衙門，給報社套上籠頭這是必然。”</p>
“正誼兄是支持嘍？”</p>
蘇同搖了搖頭，“隻是這是從議員的身份上說的話，從《自然》的投稿人的身份來說，新聞審查還是不要的好。”</p>
迎上陳。良才訝然的目光，他點了點胸前，自然學會通訊會員的銀質徽章，被彆在比議員徽章更高的位置上。</p>
“為何？《自然》不是報紙，隻刊載論文，不涉新聞，新聞審查法案，肯定不會涉及《自然》。蘇兄何必擔心？”</p>
“豈不聞龍王欲斬有尾族，蝦蟆亦哭乎？”這位《自然》期刊社的資深投稿人歎著氣，“法案上再有明文，但架不住有心人想要找事。今日不涉《自然》，也並不代表日後</p>
不涉。終歸會是一個麻煩。我是不得不反對。”</p>
陳。良才搖搖頭，“蘇兄想多了。你還沒看到草案內容，何必這麼早下結論？”</p>
蘇同眼神霎時銳利了起來，“看來是另有玄機了。”</p>
陳。良才無奈歎道：“小弟不知道李格非是什麼想法，但小弟所想，也隻是設立一個新聞報業自律的協會，不涉朝廷，決沒有傳言的那般嚴重。”</p>
“自律？協會？”蘇同眼神更加鋒銳，如刀劍一般直刺一臉無辜之色的陳。良才，“誰做會長？誰做委員？”</p>
“原來如此。”他向後一靠，冷笑搖頭，“大樹之下，草木難生。這自律協會一出，新報再沒有出頭的餘地了。原叔，你這一手還真是妙啊。”</p>
陳。良才無言的看著蘇同，‘原來如此’？這話說得太早了，“正誼兄過獎了，我還差得遠呐。”</p>
他望著前麵，田腴正偏過身子，在跟議會裡的吏員交代些什麼。</p>
再過一刻鐘，田腴就會向主席提交臨時議案，打斷早前定下議案流程，將新草案插隊上去，那時候，在座的議員們，才該說一句原來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