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5章 變故(十四)(2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3059 字 7個月前

在京師中能調動的兵力並不多,章惇與韓岡之間維係著平衡,也不是靠了軍隊,而是大勢。</p>

即使韓岡能把握住京師大半兵馬,但他也無法破壞上百年來的規則,倒行逆施。</p>

如今早不是五代之時,兵強馬壯者為天子,必須要遵循長久以來形成的規則。</p>

至少在蘇頌那裡,章惇不用擔心會擲杯為號。</p>

其實在哪裡都不可能。</p>

建國一百多年,彆看韓岡又設都堂會議,又興大議會,還把皇帝給架起來供著,但一切行為都沒有突破底線。</p>

章惇向外走著,章持趕著上來,“大人,送信給燕達吧。他是忠臣。如果韓岡要私調兵馬,他肯定會出麵攔著。”</p>

“你當真以為燕達是忠臣?”章惇冷笑,徹底把兒子甩開。</p>

……</p>

蘇頌府上,須發皆白的老平章與韓岡對坐無言。</p>

許久之後,蘇頌方徐徐開口,“玉昆,如果這一次確實是章子厚所為,你打算如何去做?”</p>

“真的如果是子厚所為,我怕是不能站在這裡了。”韓岡搖頭苦笑,“如果是他,就不會是綁著炸藥的自殺者,而是裝滿軍用炸藥的自殺馬車了。”</p>

“不是有應對計劃嗎?”</p>

“那也要切實執行啊,太平太久,人都懈怠了了。”</p>

各種危機狀況,其實都有考慮過。自殺性爆炸襲擊也在防備的範圍中。甚至更嚴重的情況,出行時,一輛馬車裝滿炸藥後直接衝擊車隊,也是有著應對。但預備措施再好,事前的計劃再完備,都比不上人心的懈怠。</p>

韓岡平日出行,時間和地點,全都是秘密,即使在府中,都隻有很少一部分人才能提前知道。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家中處理,即使是去都堂,也不是每天的固定時間。</p>

隻有朝會,才會有著確定的時間。但是按照定規,禦街兩側街巷,在官員上朝前後,都會以鹿角設置障礙,封鎖各處街口。如果今天還是嚴格按照規定行事,那個自爆者根本走不上禦街。</p>

這一責任並不是歸警察總局——夜中巡檢街巷的確是他們的工作——而是屬於內城守備,是軍中事。</p>

這一回,事後懲辦是少不了的,甚至從上到下,能摘掉幾十個帽子。負責今夜值守的神衛軍一部,從當值的廂指揮使,到實際執行的都頭、隊正、士卒,都要負起責任。</p>

管勾神衛軍事的副都虞候,韓岡也不會饒過他。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挨了一次炸彈,自己雖無恙,但兩名心腹親衛枉死,韓岡沒有表現得過於激烈,可心中早</p>

就把疏於職守的神衛軍守備,怒到了骨頭裡。</p>

不送幾個人去雲南墾荒,都沒人會警惕起來。說不定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韓岡可不想日後再有人鑽這個空子,炸到彆人還好說,炸到自己,可不一定有今天好運氣了。</p>

“說起來,都要小心了。”韓岡說著,“這種案子,被傳播得越多,被人學去的幾率就越大。”</p>

這兩年報上出了很多公案小說,裡麵的犯案手法,已經有許多次被賊人學去。甚至帶著手套防指紋的案子都有。不過夜間的巡檢都精明,發現可疑人等懷裡有手套,就立刻扣押起來,一抓一個準。</p>

說起這些自作聰明的賊人,韓岡和蘇頌都笑了起來。愉快的聊天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蘇府下人來報,“章相公來了。”</p>

兩名宰相相對而立,神色都有些複雜。</p>

如果說交情,那是沒話說。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政治上更是盟友,攜手共治天下。</p>

韓岡還是章惇父親的救命恩人。那位老封翁,比張先都有能耐,年近九旬還倚紅偎翠,納了十幾歲少女暖床,逢年過節,還會親筆寫信給韓岡問候。</p>

如此交情,還是第一次見麵顯得尷尬。</p>

“玉昆。可是受驚了。”</p>

“還好。皮毛未損。”韓岡回了一個十分僵硬的笑容。</p>

章惇也是故作笑意,“愚兄可是受了一回驚。”</p>

寒暄雖然是尷尬,但還是在繼續。韓岡和章惇,都不想破壞穩定的局麵。</p>

為自己,為國家,也為了戰爭。</p>

戰爭還在北方持續著。</p>

遼國的國力顯而易見的在消退。</p>

以遼國的糧秣儲備,以及運輸能力,無法支持大規模的騎兵兵團在前線駐紮。</p>

一匹馬的食量,一天連草料帶糧食,至少二三十斤。尤其是在冬天,全都要靠積存的糧草來解決。往少裡說,一匹馬能抵五人的量,往多裡說,能抵十人。</p>

遼軍一人雙馬,一天就要六十斤。換成步兵,相同的運輸量,能養二十個人。</p>

在前線上,有著鐵路運輸,都沒辦法保證十幾萬精銳騎兵駐紮個兩三月。不能突破官軍的防線,不能就食於河北,南京道的騎兵隻能退回到析津府,那裡才有足夠多的糧食儲備,才能保證不斷糧。</p>

其實這還是往好裡說,戰事持續了半年,從秋天開始戰線就反推到了南京道中,今年南京道的收成能由去歲的八成就很不錯了。</p>

析津府積存的糧草恐怕也不夠使用。說不定得有大半退回到中京道,或者奉聖州去。</p>

儘管官軍也很困難,維持河北前線十數萬大軍的糧草和軍資補給,同樣給了河北鐵路係統龐大運力壓力。但好壞是比較出來的。橫向比,官軍的情況比遼軍要強得多。縱向比,百多年前,雍熙北伐東路才出發就斷糧,現在圍著涿州敵寨挖壕溝的鄉兵,都能吃飽飯。</p>

大規模的會戰,長時間的僵持,要麼是雙方收兵為結局,要麼就是以一方整體性崩潰收場。從來沒有說以一方小挫終結。</p>

隻要再堅持幾個月,轉折點必將到來。</p>

在雙方對壘的前線,遼軍炮火的頻率,隻有官軍的十分之一。從俘虜的情況上看,遼軍疲憊厭戰的程度,遠比官軍要嚴重得多。日常補給的匱乏,應該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麵。</p>

以遼人為鑒,韓岡和章惇不斷派人下去監察參戰各軍的後勤狀況。不僅僅是從朝廷派出乾練的官員巡查。甚至還交換河東和河北的官員,讓他們給對方檢查。相對而言,因為後勤補給不足而造成士氣降低的情況,就顯得很少了。</p>

按照朝廷擬定的方略,河北軍不斷向北蠶食,逼迫遼國在前線堆積大量兵力,反複爭奪邊境線上的土地和城寨。到現在為止,這一方略執行的還是很好,有著很不錯的成效。官軍一步步的突破到國界線的百裡之外,正好維持著後方補給及前方消耗之間的平衡關係。在這裡不斷消耗遼人有生力量,到最後,他們無兵可派,無糧可用。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p>

如果後方不靖,前線的攻勢也是難以維持。第一階段都快要圓滿完成對遼國的消耗,如果不能堅持下去,會戰第二階段的大捷,隻會是會戰方案上的白紙黑字,轉化不了真正的勝利。付出了太多的成本,眼看著就要把錢賺回來的時候,忽然買賣就不能繼續了,任誰都絕對會說實在是太虧了。</p>

如果韓岡和章惇都有信心把國內的情況控製住,有信心把握住更多的權力,暫時將對外的戰爭放第二位也可以,可惜兩人都沒把握能做到。</p>

韓岡沒把握,章惇也沒把握,韓岡不想借機發作哦,章惇更不想倉促行事,這時候,就隻能妥協。至少現在,兩人還是有著相當的公心,無意儘逞私欲。</p>

不過章惇還有一點想法,“案子肯定要徹查到抵,到底是誰遣人刺殺,這一定要查清楚。但玉昆,你我都清楚,這種案子要查明白,等待結果時間太長了,遲恐生亂,我們需要一個‘主謀’。太後、朝廷、天下人,都需要一個主謀。我們必須給他們一個。玉昆,你說是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