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變故（九）</p>
丁兆蘭蹲在鋪開的油氈布前低頭查看著。</p>
半顆頭顱，隻有鼻梁以上的部分。相貌是不用想了，最多能分析明白是老是少。</p>
左手三根手指，以及四分之三的右掌，兩段小臂都不完整。不過已經足以分辨是農是工，抑或是讀書人，家裡是窮還是富。</p>
一條左腿，靴子完好，應該可以尋找到商家。右腿斷作兩截，也都拚湊起來了。</p>
還有幾堆碎肉，都是拿木片從禦街三寸厚的水泥石子路麵上硬刮下來的。</p>
這些就是丁兆蘭和手下半個時辰的成果。</p>
過於濃重的硫磺味，讓丁兆蘭很容易就得以確認，爆·炸物並非是出自於軍器監的製式火藥。但更多的線索，隻能從屍體上得到。</p>
現在看來還算幸運，爆·炸物的威力並不算小，但也沒有大到能夠毀屍滅跡的等級。四肢和頭顱，都有比較大的殘餘，隻有軀乾受到的衝擊力最大，基本上都碎裂成小塊和肉醬，隻能從地上刮起來。</p>
讓手底下的人擴大搜索範圍，查看周圍是否還有遺漏，丁兆蘭則檢查起已有的證物，試圖從中找到初步可用的線索。</p>
頭發稀疏油膩打結，手掌粗糙多繭，手指骨節粗大，手臂和腿部皮膚乾糙，下無脂肪，肌肉遒勁，有多處疤痕，靴子卻是全新的。</p>
丁兆蘭放下帶著靴子的腳，微微眯起了眼睛。經過這一番簡單的檢查，一個比較清晰的形象，已浮現在他眼前。</p>
窮苦人出身，做過苦力，也做過打手，卻沒讀過書，日常生活並不寬裕，這樣的人卻穿著釘有鐵掌的貴價皮靴，張家靴店實足八貫一雙，足足能抵丁兆蘭三個月的俸料錢。</p>
這可不像是有膽子、有能力謀劃刺殺宰相這一潑天大案的凶犯的形象，卻完全吻合一個被人唆使的犯人的模樣。</p>
隻是，如果此賊行刺宰相是為人唆使，後麵的主使者會是誰？</p>
丁兆蘭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蹲麻了的雙腳，反過手輕輕捶了兩下發酸的腰背。身上寬鬆了點，但眉頭皺得反而更緊。</p>
如果不求證據，丁兆蘭都能去抓人了，可惜的是，要想把嫌犯帶走，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才行。</p>
想要找出能指證主使者的線索，最簡單的辦法還是先找到刺客的身份。但炸·藥之下，沒有相貌，沒有特征，隻殘存一些散碎的線索。</p>
要在百萬人口，每天都有上萬人到來，上萬人離開的東京城中找出一個底層的失蹤者，丁兆蘭作為相關的專業人士，很清楚這完全不現實。</p>
如果有人故意掩護，那就更難了。</p>
“小乙哥。”兩名手下的刑警從上風處繞著小跑過來，其中一人托著一塊醫用蠟紙，“都搜檢過了，隻有一點碎肉，最大的就是這塊連牙的骨頭。”</p>
丁兆蘭一下被打斷了思路，抬眼看著兩名手下，“這麼快。”</p>
搜集了現場大塊的殘餘物之後，丁兆蘭讓兩名手下再仔細搜查一下周圍，看看還有沒有被炸彈炸飛的屍骸碎塊，發話還沒一刻鐘呢，就回來繳令了。</p>
‘到底有沒有認真檢查？’丁兆蘭心中不快，‘這樁案子，可是能隨便糊弄的？’</p>
“確認過了嗎？”丁兆蘭重音強調。</p>
一名刑警道：“小乙哥放心，都按照你吩咐，十五丈內全都仔細查過了。”</p>
另一刑警也笑著說道：“禦街上的地，什麼不是一眼就能看清？”</p>
丁兆蘭左右看看，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p>
禦街的路麵原本是黃土。自來天子出行，都要用黃土墊道，一層層累計起來，比周圍的路麵都要高，但多年前，就因為黃土路麵並不結實，容易被大雨衝壞，需要經常修理，便改造成了水泥路麵，因為是禦街的緣故，即使有損壞，也會及時修補，故而地麵上平整無坑窪，如果有大點的殘塊，在街麵上會很明顯，即使是在燈火下，稍大點的殘塊也逃不過仔細搜索的眼睛。</p>
接過用蠟紙托著的屍骸殘塊，丁兆蘭放在燈籠前仔細觀察。這是半截連著牙齒的下頜骨，牙齒殘缺不全，但絕大多數並非是爆炸造成，這些牙齒脫落時間應該很久了，牙肉已經填滿了空缺。</p>
如果是總局特聘的法醫，那位有名的翰林醫官，當能在這片殘塊上找到更多的線索，不像現在，燈火下隻能看到一點皮毛，細節就沒辦法分辨了，比如牙冠部位的磨損情況，與樹木的年輪一樣，能確認年齡。</p>
讓手下人，分門彆類的將一塊塊屍骸殘塊，用單獨的油紙包裹起來，逐一安置穩妥。丁兆蘭則又重新蹲了下來，翻檢起不便包裝的肉泥來。</p>
血肉、內臟，以及內臟中的汙物混在一起，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臭味。其味中人欲嘔，比下水道中清理出來、又漚了三天的汙泥，還要讓人作嘔。周圍的守衛本是圍作一圈，打著火炬提著燈籠靠近了給丁兆蘭照亮。但味道一散開，圈子登時就擴大了許多，連光都沒了。丁兆蘭叫了兩遍，見守衛磨磨蹭蹭不肯上來，就自己提了燈籠來照亮，毫不在意的在血肉中翻翻檢檢，試圖找</p>
出一些有用的線索。</p>
後麵咋舌的聲音都能清清楚楚聽見，可丁兆蘭是真的不在意。屍身腐爛起來，味道比現在要可怕許多，按孔夫子的說法，是三天三夜不知肉味，眼下一點腥臭不過是小陣仗。</p>
屍身發脹、四處流膿、一碰肚皮就爆開的情況，早就見多了。類似的粉身碎骨的場麵，也有幾次。有被工廠裡機器碾成碎泥的屍體，有港口碼頭處，被龍門吊上脫落貨物砸扁的屍體，更有被火藥榨成碎塊的屍體，眼下的確隻是小陣仗罷了。</p>
又用了片刻時間，丁兆蘭沒能在殘骸中找到更多，但他對這一場爆炸又有了更多的認識。</p>
這並不是一場很猛烈的爆炸，私家所製的炸藥威力要遠弱於軍用製式炸藥。而宰相的馬車車廂，則是加裝了鋼板，彆說私家所製的火藥，即使是軍用炸藥，也很難一下炸穿。</p>
這種人肉炸彈，或許能對普通馬車造成巨大的殺傷，但對於宰相的裝甲馬車，隻能傷及車輪車軸，破壞不了車廂，更不用說車廂裡的乘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