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1章 梳理(十三)(1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4879 字 7個月前

第一百四十二章 梳理(十三)</p>

“幾位哥哥。”文煌仕顫聲道,一根繩索勒在牙關間,使得他的話變得十分模糊,“我們這是去哪兒。”</p>

沒有人回答他。</p>

“幾位哥哥。”文煌仕哀求道,“你們能不能放了小弟,隻要你們做了,我文家一定會重重犒賞你們的的。”</p>

依然沒有聲音。</p>

“幾位哥哥,隻要你們能放了我,你們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p>

文煌仕哀求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隻要有人從外麵過,就能聽得見的地步。</p>

一隻手此刻如同鐵鉗一般伸過來,一把卡住文煌仕的喉嚨。滿心要說的話,硬是被堵在了喉嚨裡。</p>

鐵鉗般的手越收越緊,文煌仕兩眼翻白,兩條腿也不自覺的抽搐起來。</p>

“記住,不要說話了。”聲音低沉沙啞,充滿了殺傷力。</p>

文煌仕連連點頭,他真的再也不敢了。</p>

那種窒息瀕死的感覺,他昨夜躺在地上感受過一次。今天又是一次,文煌仕不敢再試圖去觸怒押送自己的賊人。</p>

馬車不知道在道路上走了多久,一開始是走走停停,走得很慢,周圍儘是車馬的喧囂聲,但一陣嗡嗡的穿堂風過去,馬車的速度就漸漸提了上來,似乎是穿過了城門的門洞。</p>

不知又走了多久,度日如年的文煌仕,終於等到了馬車的速度漸漸又慢了下來,最後停住了。</p>

周圍沒有聲音,間或兩聲鳥叫,卻更加凸顯這裡的寂靜。</p>

文煌仕身子抖了起來,人跡罕至的地方,馬車押送,一連串的事實讓他想到了自己的結局。</p>

但是立刻,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出去吧。算你運氣好。記住了,昨天今天你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如果忘了,我們隨時會回來提醒你。”</p>

這是要放了自己?!</p>

如聞佛語綸音,喜悅在心尖上炸開,文煌仕哪裡會有二話,忙不迭的點頭。被兩個人架著下了車。</p>

厚實的頭罩被一把揭開,許久沒有感受到陽光的照射,文煌仕眼前一片眩光。他連忙閉上眼睛,等眼中的眩光稍退,才慢慢的睜開。</p>

眼前是一片荒地,看起來足足百畝之多。後方不知,前方是一片林子,看不見人家。</p>

這裡是哪裡?</p>

文煌仕想著。</p>

前麵揭開他頭罩的是一個身著藍衣的年輕人,已經退到了一邊,警惕的望過來。</p>

他不敢用太大的動作,眼角的餘光看見左右兩邊夾著自己的是一高一矮的男子。</p>

身後又傳來之前的聲音,“站穩了,要解你腳上的鐐銬。”</p>

左右兩邊夾持的男子放開了手,文煌仕一陣搖晃,但立刻站穩了雙腳,等著解開腳鐐。</p>

砰。</p>

他隻等到了一聲槍響。</p>

得脫自由的喜悅凝固在了文煌仕的臉上,後腦勺在槍聲中崩碎,腦漿子濺了一地,連掙紮都沒有,撲倒在地上。</p>

揚起的手槍,槍口內還冒著嫋嫋餘煙。</p>

開槍的男子四人中年歲最大,他小心的避開了腦漿血液流淌的地方,把手槍收回到腰間。</p>

“真是可惜了。”右側個頭稍高一點的男子說著,“白投了一個好胎,要是我,早點投到都堂相公門下,憑一個‘文’字,什麼好處沒有?”</p>

“彆廢話,還不幫忙把油拿下來。”矮個的男子往車上爬,嗬斥著高個的男子。</p>

“先拿鐵鍬,挖坑。”年紀最大的頭目吩咐道。</p>

三把鐵鍬丟了下來,矮個男子自己扛了一把鐵鍬從車上跳下。</p>

四人一起動手,很快就在地上挖了一個三尺多深的長條大坑,坑中足以裝下一個人,比如倒斃在地上的文煌仕。</p>

將文煌仕弄進坑中,又鏟了幾鐵鍬沾了血和腦漿的土,拋進坑中,頭目回手敲了敲自己的腰背,又吩咐道,“去拿油吧。”</p>

矮個男子回頭爬進了車廂,推出一塊長條木板來。木板一頭搭著車廂,一頭接著地麵。</p>

沿著木板,高個子在前麵壓著,矮個子在後麵扯住,小心的將一個大號的鐵桶慢慢放了下來。鐵桶用錫澆了接口和縫隙,市麵上大桶的燈油,都是用這種鐵桶來裝。</p>

在坑旁打開塞子,矮個男子就一腳將鐵桶踹倒。</p>

清澈的燈油咕嘟咕嘟的從鐵桶中噴湧了出來。濺到地上的燈油開始向低窪處彙聚起來,很快就浸透了文煌仕的屍身。</p>

燈油一開始流得很快,流的多了,漸漸的就慢了下來。藍衣的年輕人上前去,掀起桶底,讓燈油又咕嘟咕嘟的往外噴湧。</p>

“小心點,彆弄在自己身上。”頭目提醒道。</p>

“知道了。”年輕人退後了兩步,伸直胳膊吃力的將桶底抬起。</p>

燈油在坑裡越聚越多,淹沒了坑底,淹沒了文煌仕的屍身,最後漫出了坑。年輕人乾脆用力一掀,把油桶掀到了文煌仕的屍身上。</p>

“差不多了。”頭目說道,“把火拿出來。”</p>

年輕人應了,</p>

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火折子。</p>

高個矮個兩個男子從大坑旁退了兩步,看著年輕人點著了火折子,一把丟進坑中。</p>

火一下就躥了起來,升到一人多高,點火的年輕人沒防備,嚇了一跳。猛往後退,卻被地上的堆土給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p>

高個、矮個兩人哈哈大笑,年輕人大怒,回頭就罵,“笑個屁,日你娘的。”</p>

“安生點。”頭目冷靜的說。</p>

頭發燃燒後的焦臭味飄散了出來,文煌仕的屍體在火焰中變形扭曲。</p>

“不會有人發現吧?”年輕人擔心的問著。</p>

“野地裡,又沒人看著,誰能發現?”高個說道。</p>

“還是丟進河裡安心點。”年輕人說。</p>

“燒是一了百了,丟進河裡那更要怕被人……”</p>

高個男子的話才說了一半。</p>

砰!一聲巨響,一團火球在坑中炸開。</p>

氣浪橫掃周圍,四人猝不及防,一下便被拍飛出去。</p>

年輕人掙紮著撐起身來,滿頭灰土,“怎麼,怎麼回事?”</p>

“快跑,快跑。”高個男子一咕嚕爬起來,就往馬車那邊跑過去,“馬上就有人來了。”</p>

被嚇到的挽馬唏律律的叫著,要不是用鐵銷將馬車扣在地上,馬車早就被兩匹驚馬給拖得遠走高飛了。</p>

“還沒燒完。”年輕人叫道。</p>

矮個子也站起身,他捂著肚子,痛得臉色發白,顯然是傷到了內腑,卻強撐著往馬車走過去,叫道,“來不及了。”</p>

“走!走!”頭目也爬起身,大聲叫道。他恨恨的回頭,看著坑裡,又沒有火藥,怎麼就能爆炸開了?</p>

四個人先後竄進馬車上。頭目坐上車夫的位置,皮鞭用力一揮,啪的一聲脆響,把馬車趕了起來。</p>

一道煙塵被馬車旋轉起來的車輪帶起。奔馳的馬車,載著四名凶手從殺人現場飛速逃離。</p>

……</p>

當天稍晚一點的時候,丁兆蘭回到了府衙中。</p>

快班廳中有總捕,還有幾名捕頭,一名老邁的捕頭正對總捕說著,“已經在文煌仕的屋子裡發現了槍油的痕跡,可以確認是新式槍支專用的槍油。”</p>

“專用的槍油?”</p>

丁兆蘭找了個位置坐下,就聽見一名捕頭質疑。</p>

老捕頭解釋道,“之前的火槍擦油用的是豬油。但新式火槍不用豬油,用的是從牛奶裡提煉出來的黃油。”</p>

另一名捕頭咋舌道,“連豬油和黃油的痕跡都能分清楚?”</p>

“當然了。”老捕頭說道,“自然學會那邊派了高人來。”</p>

沒有人再質疑證據了,隻要自然學會的人做了證明,這證據就算是鐵打的。</p>

但有人從另一個方向質疑,“誰知道這個油是什麼時候抹上去的?萬一是事後……”</p>

“隻要找到槍。”總捕打斷了質疑,說道,“現在相公們隻要找到槍,彆的他們可以都不在意,但那支槍,必須找到。”</p>

“比火炮都重要?”丁兆蘭問道。</p>

總捕很有耐心的解釋,“重要得多,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p>

幾個捕頭交換了一下情報,又各自出去奔波了,隻有丁兆蘭被留了下來。</p>

“怎麼總是我被留下。”丁兆蘭叫屈道。</p>

總捕沉聲說:“因為你想做的事與他們不同。”</p>

丁兆蘭沉默了下去,過了一下,他帶著刺的問道,“想必很快就能找到槍了。接下裡會找到什麼證據?是不是直指文老太師?”</p>

“不知道。”總捕用手抹了一把臉,有些疲累地說,“但都堂會給我們名單的。他們需要什麼證據,我們就給他們什麼證據。這就是一條好狗該做的事。”</p>

“到最會,會抓多少人?”丁兆蘭問道。</p>

“直到都堂,不,直到兩位相公覺得安穩了為止。”總捕抬起眼,衝著丁兆蘭笑了一笑,很難看很驚悚的笑容,“你沒想到韓相公會做這種事吧?”</p>

自然學會背後就是韓岡,既然自然學會的人願意作證,那就代表著韓岡的意誌。</p>

“不做才不對。”丁兆蘭幫自己的偶像解釋著,“韓相公既然明年就要離開,離開之前當然要把庭院打掃一下,免得他離開後,有人攪風攪雨。章相公當也是覺得現在不趁韓相公在,就把那些積年沉滓清理一下,等他一個人擔任相公,那再想動手,他自己就要獨自承受壓力了,哪裡有現在就做輕鬆?”</p>

“所以你是不是打算放棄了?”總編抬眼問道。</p>

丁兆蘭輕輕攥緊了拳頭,慢慢說道,“不。”</p>

總編深吸一口氣,欣慰的點了點頭。卻又說,“小乙,你認識自然學會的其他人吧?”</p>

“不是已經請過了?”丁兆蘭驚訝道。</p>

“這裡有具屍體,府裡的老陳頭病了,他徒弟太嫩。而且就是老陳頭還在,估計也拿捏不住。真的必須自然學會這方麵的專家來了。”</p>

丁兆蘭詫異的道,“請剛才的那一位幫個忙介紹</p>

一下不行嗎?”</p>

“方才那個是嚴推官請來的。”總捕說道。</p>

丁兆蘭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就問:“什麼屍體?哪裡來的?”</p>

總捕道:“外城南麵的一處荒僻地上,圍起來準備建房,還沒有動工。午後未時,突然就是一聲爆炸,附近的人趕過去看的時候,就看見火堆裡有這麼一具焦屍。還有一個鐵皮油桶。賊人是用燈油燒屍。估計是因為油桶中的殘油被點燃了。”</p>

丁兆蘭皺眉沉吟,道:“運屍體,運油桶,加上人,肯定是有一輛大車。車轍呢?”</p>

“上了大路就找不到了。”</p>

“車轍上必然有痕跡。不同的車輪痕跡都不同,還有馬掌。用石膏可以翻模……”丁兆蘭聲音突地一頓,驚聲道,“會是文煌仕?!”</p>

“或許。”總捕平靜的說道。</p>

……</p>

“文煌仕死了?”</p>

入夜時分,韓岡在自家的書房中問道。</p>

在他的麵前,是一名麵目平凡的官員。這官員點著頭,“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