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已經完全毀壞。</p>
城門和城樓已經看不出原形,坍塌下來的瓦礫,形成了一道緩坡,可以從城門前直上城頭。</p>
秦琬沒看到南門的守將,隻有一個穿著士兵軍袍、手臂上戴了紅色袖標的小校,在指揮殘存的守軍在被毀的城門後,整頓新的防線。</p>
先行趕到的馬軍指揮卻沒有幫助他們,而是全數下馬,上了城頭,堵在了缺口旁。</p>
整整一個指揮駐紮在南門,秦琬現在看見的卻僅有百餘軍士,還有一些留在甕城內的百姓。</p>
他們都忙著搬運土石,壘起矮牆,甚至沒空去搜救傷員。</p>
秦琬傷痛閉起了眼,城中的每一位都頭以上的軍官,他都很熟悉。每人的性格、能力、偏好,他都很清楚。平時多有往來,關係也都不差。</p>
隻是這一下,相熟的麵孔就少了十幾個,全都埋在了瓦礫堆裡。</p>
宛如隧道的外門洞全部坍塌了,城樓也毀了,幾十萬斤重的土石砸下來,埋在裡麵的人們,很難有機會活下來。</p>
更大的危機也隨之襲來。</p>
如果僅僅是被摧毀了南門外門,遼人還要從甕城裡麵打過來,但有了一條上城的通路,遼軍就可以直接爭奪城牆。</p>
“都監,得把火炮搬上城。”文嘉也趕了過來,看清情況,立刻就向秦琬建議。</p>
“虎蹲炮,還是榴彈炮?”</p>
“都要!運來一門就先用一門,要快!”</p>
“聽到沒有?”秦琬立刻派出親兵,“快去傳令!”</p>
城頭上的馬軍指揮使下了城,趕到了秦琬身邊,“都監,沒事。橋都給毀了。”</p>
“毀了?”秦琬幾步走上瓦礫堆,文嘉緊追在身後。</p>
眼前的景象,讓他和文嘉都大吃一驚。</p>
靠近城門的一側,石橋的橋麵不見了。由重達幾百上千斤的石塊拚接壘積而成的橋身,隻剩下幾根柱子還矗立在水麵上。而石橋附近的木質壕橋,同樣變成了木片,漂在水麵上。</p>
隻看城門和石橋的慘狀,就可以知道遼軍這一回,動用的炸藥分量遠遠超過之前。</p>
可惜爆炸坑被埋起來了,不然就能對應的測算一下,遼軍到底用了多少火藥。</p>
秦琬從瓦礫堆走上城牆,臉色又沉重了一點,這裡坡度徐緩,甚至能讓技藝高超的騎兵直衝上城。</p>
不過當他更高一點看過去,煙霧中還是沒有看見遼軍的身影,更沒聽到他們行動的聲音。</p>
距離爆炸,已經過去了十分鐘。如果遼軍能夠抓住這十分鐘攻進城來,接下來的時間裡,秦琬將會守得十分狼狽。</p>
可軍竟然沒有把握到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隻耽擱了並不長的時間,</p>
卻足以讓守軍將漏洞給彌補上一點。</p>
現在遼軍再來,已經沒有之前的機會了。</p>
攻擊真是缺乏章法。秦琬想,要是自己做得這麼難看,傳出去後不知要被多少人取笑。虧得還是禦營,真是不像樣。</p>
遼軍久久不至,火炮也運上來了。</p>
七八門虎蹲炮卡在缺口兩端的城牆上,前後錯落的布置好,交叉有層級的火力,足以給蜂擁而至的敵軍一個記憶深刻的教訓。</p>
兩門三零榴彈炮,也在其中一段城牆上固定下來。這一邊離南門炮壘不遠,而缺口的另一邊,則要多半裡路了,還要一陣子才能將火炮運來。</p>
一群士兵揮舞著鐵鍬和鏟子,儘可能的在瓦礫堆和城牆之間製造落差。清理中,又挖出了一具屍骸,然後被沉默的運了下去。</p>
秦琬默默的看著,然後收回視線。</p>
他和文嘉從緊張到冷靜,再到放鬆。</p>
文嘉向外極目望去,煙霧繚繞的空氣,加上日出前的黑暗,他連城壕對岸都隻能勉強看清楚,“當真是花樣百出,如果遼軍早一點用上……”</p>
“還是沒用。”秦琬搖頭,對於守住天門寨,他有充分的自信,天門寨的布局,也不是一處城牆破壞,就能被人給奪占的,“都是些小伎倆,隻要火炮還在,兵馬還在,遼狗就拿不下我這天門寨。”</p>
火藥爆破看起來效果不錯,也的確毀壞了城牆。</p>
但算一下火藥使用量,一天下來多少萬斤了,這仗打得就算是大宋官軍來都會覺得肉疼。</p>
耶律乙辛口袋裡還有多少庫存?接下來不準備打了?打下天門寨就收兵?</p>
秦琬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猛地跳了起來,“遼狗要走了!”</p>
要不然以遼軍的寒酸,怎麼可能把火藥當做鞭炮,一下下的放個不停?</p>
文嘉楞然的看著他,秦琬飛快的解釋,“用來炸城的火藥,至少幾萬斤,甚至十幾萬斤。還有火炮,還有火槍。耶律乙辛帶在身邊的火藥能有多少,夠不夠他潑水一般的開銷?”</p>
“肯定是不夠的。啊……”文嘉明白過來。</p>
剛開戰的時候,要考慮到之後深入作戰,絕不可能就在天門寨下,一下投入幾萬斤十幾萬斤的火藥,天門寨不是雁門關,戰略意義並沒有那麼大。即使攻下來,沿著鐵路往南去,還有更多的城寨,難道都要用寶貴的炸藥、硫磺一座座的拿下?</p>
與投入的成本相比,這並不是一樁合算的交換。有這麼多火藥,足以撬開幾百上千座村寨了,收獲遠遠超過一座城寨。</p>
但如果變成了即將撤軍,為了避免占用太多運力,也為了皇帝的顏麵,將所有庫存火藥都用上,連貴重的原料也用上,都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p>
秦琬與文嘉對視了一眼,這個推測或許臆想成分多了一些,至少比其他推測都要合理。</p>
“再等等,很快就會知道了。”秦琬說。</p>
文嘉點了點頭。</p>
之後,爆炸聲還是不停的響起,隻是間隔越來越長,動靜也越來越小。</p>
然後,天亮了。</p>
濃煙尚在,但風向變了,煙氣被漸漸卷離天門寨。</p>
遠近景物也都逐漸變得清晰起來。</p>
城上的火炮漸漸停了,因為已經可以看清楚外麵,也因為城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了動靜。</p>
“終於歇下來了。”王殊上了城來,指著自己的耳朵,“一天都沒得閒。都監你真是讓我好找……”</p>
“遼狗走了。”秦琬突然說道。</p>
“啊?”王殊的表情與剛才的文嘉一模一樣。</p>
他看看秦琬,又看看文嘉,一臉懵懂。</p>
秦琬貼著牆坐了下來,自在的舒展著手腳,衝兩位曆經生死的同僚笑著,“當然,遼狗走不了那麼快。希望王太尉沒有錯失這個機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