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太陽曬著，甕城中又不通風，人群</p>

擁擠熱量無處散發——人群中，個頭稍稍矮那麼一點的，往上拱兩下喘口氣，腳都落不到地了——甚至還沒有水來解渴，時間稍久便肯定會中暑。</p>

已經死了許多人了。</p>

王殊沒說，但秦琬和文嘉都明白。</p>

已經死了至少幾百人了。</p>

就是方才的混亂堪比營嘯，也隻是推擠而已，這麼長時間過來的暑熱，死傷上百那是不用說的。</p>

“打開柵門。放人出去。想出去的就出去。”王殊決然道，他嗬斥著還想阻攔的文嘉，“文八，你隻要防住遼狗就行了。”</p>

“不能等了。”秦琬在依然毫無休止跡象的呼號聲中對文嘉說道，“遲疑越久，死人越多。”</p>

文嘉嘴唇乾裂出血，焦黃的臉上毫無血色。幾天來的辛勞，原原本本的反映在了他的臉上。</p>

也不知在震耳欲聾的炮壘中，扯著嗓子喊了多少話，他現在的聲音嘶啞難聽。聲道中帶著血的嗓音焦急的爭辯著，“奸細是沒有辦法了，才會孤注一擲。站在堤壩底下挖土，大堤被挖塌了，人也彆想逃得了。身處人群中，一旦混亂起來，相互推擠踐踏，誰能逃得過去？”</p>

他飛快的說著，想要儘快說服秦琬，“人群肯定會冷靜下來。他們沒那麼多力氣。要是開門了，遼人又來了怎麼辦？”</p>

遼人又來了怎麼辦？</p>

秦琬嗬的嗤笑，嘴裡滿是苦澀的味道。</p>

就是為了防備遼軍的攻擊，需要暢通的出城道路，他才會下令甄彆百姓，縱人入城，誰想到就是當頭一棒。</p>

不管之後甕城中的人們能不能回複冷靜，在今天入夜之前，肯定是不能將他們都甄彆完畢了。</p>

多日來，聽了不知有幾百次的號角聲從空中傳入耳中，秦琬、文嘉、王殊都是臉色一變，變得更加難看。</p>

“又來了。”文嘉切齒。</p>

秦琬抓住文嘉的手，滿心誠摯：“文兄弟，城上防務由你自專，愚兄無能，隻能拜托你了。”</p>

文嘉抱拳為禮，“定不負都監所托。”轉身欲走，走前又叮囑，“都監，這外柵門可不能開。”</p>

需要在日落前清理出出城通道。</p>

需要在日落前……</p>

低頭看著腳下已經偏移的日影，秦琬緊緊咬著牙關，對遼人的痛恨又如潮水一般湧起，他深恨自己沒有回天之力，先見之明，好不容易救下的上萬百姓到頭來還是死傷枕藉，最後他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來。</p>

“該死。”</p>

……</p>

“該死！”</p>

韓鐘從牙縫中迸出了兩個字來。</p>

他方才已經放下了剛剛立下功勞的長弓，接過了親隨遞過來的長槍。</p>

最新式的線膛槍，他熟練的拿在手中，取彈裝彈，一套手法熟練得比軍中有名神槍手也不輸分毫。</p>

而韓鐘，正是一名不在編的神槍手。</p>

不論是常見的燧發槍，還是現在最新式的線膛槍，甚至還有軍器監中，沒有被軍隊看中，投入大規模生產的各色實驗性槍支，他都使用過，而且使用過很多次。</p>

當軍中的神槍手們剛剛被集合起來，線膛槍還沒有發到他們手中的時候，韓鐘就已經用壞了他的第十支線膛槍，換上了第十一支。</p>

高水平的射擊能力來自於大量的練習，韓鐘在練習量上絕不會少於任何人。</p>

如果將槍支的磨損折舊計算在內，線膛槍一次射擊高達五百五十文的成本，除了被挑選出來的神射手之外，也隻有韓鐘這樣的權貴之後，才能夠毫無顧忌、不需要任何節省的打出上千發。</p>

韓鐘的箭術和槍法，來自於最頂級的教導，以及最多量的練習，他有自信利用自己的射術，幫助鐵道兵抵抗神火軍的攻擊。</p>

當然，他覺得他還需要一部分神機營的士兵來幫助鐵道兵們穩定住戰局。</p>

可是當韓鐘再一次將關注投向神機營，他發現在鐵道兵指揮即將麵對神火軍進攻的時候，神機營這一邊，他們要應對的進攻也上了一個台階。</p>

神機營正在收縮防線，原本的空心方陣，正在被壓縮成一個扁平的矩形。都不用看敵人，隻看陣型變化，就知道即將麵臨的敵人，比之前更有威脅。</p>

在遠方的進攻集結點處，準備開始投入攻勢的遼軍隊伍中，多了許多沒有主人的戰馬。</p>

韓鐘將長槍挎起，從腰囊中抽出望遠鏡。</p>

被鏡頭放大了數倍的遼國戰馬頭上，都帶著防箭的皮頭套。</p>

似乎沒有什麼變化。</p>

韓鐘運足目力，望遠鏡都卡在了眼窩上，還是沒發現那些戰馬與倒在陣前的戰馬的區彆。</p>

“眼罩放下了。”陳六語氣凝重。他沒有拿出望遠鏡，隻是遠眺遼軍的準備，經驗就告訴他，遼軍到底打算做些什麼。</p>

“遼狗打算讓那些戰馬直接撞上來。”陳六為韓鐘解釋道。</p>

韓鐘遍體生寒。在冬天被丟進了冰海一般的寒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