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4章 微雨(三)(2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3110 字 7個月前

文嘉現在很欣慰,天門寨的炮軍官兵,上上下下都在認真的學習。他們的水平,也正顯而易見的提高。</p>

天門寨中的上千名炮兵,以他們這些天的發射量,足以讓他們戰後在神機營中找到一個俸祿更高的好位置。</p>

就是神機營,一年下來,或許能有這麼多練習量,但決不會有戰爭時的緊張感和迫切感。</p>

緊張並不能算是壞事。還在武學的時候,每次月考之前,文嘉和他的同窗學友,都會挑燈夜讀,教室裡、寢室中,都充滿了緊張的氣氛。而武學中的師長,每次都罵他們這些學生,說他們是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偏偏這臨時抱佛腳,總是學得最快的時候。</p>

而敵人就在外麵,自己被困在城中,要想保命就必須把炮術學好,這讓城中的炮兵如何不去拚命學習?</p>

“走馬!”</p>

文嘉聞聲抬頭,一位觀瞄手拿著望遠鏡指給他看,“你看那邊。”</p>

同一個的火炮陣地,秦琬看到了,文嘉於同時也看到了。</p>

看到遼人將鐵軌豎起,紮進地裡,一群炮兵咬牙切齒,大罵遼狗。可他們也惶惶不安起來,一旦遼人確認將火炮都用鐵軌保護起來的手段有效,那他們就能把火炮運到天門寨的鼻子底下,在最近處射擊城牆。</p>

文嘉不急不怒,指點道,“換個位置,對準人,而不是炮,那些鐵軌隻能把炮護住,人沒護住。”</p>

在位於高處的天門寨火炮炮口下,遼人要想把炮手們一並保護起來,至少得把鐵軌護盾加高一倍。</p>

當一門火炮將炮彈送去那處新設陣地,準確的將一名遼軍炮手打成幾截,文嘉對炮兵們說,“你們要記住,火炮是死物,都是鐵而已,不值多少錢,人才是最金貴的。能熟練使用火炮的炮手,遠比一門火炮要值錢得多。彆以為我是亂說,‘須知人貴而物賤’,這話是韓相公說的。”</p>

炮壘中,難得的安靜下來,都在聆聽文嘉的話語。</p>

“遼人經過訓練的炮兵不多了。這幾天來,能直接命中城牆的炮彈,按照比例來說是越來越少,而炸膛的次數,你們也聽到了……有多少?”</p>

一陣輕笑聲中,文嘉又道,“還有,鐵軌的確堅固,能承受幾萬斤的車廂碾壓,但這堅固也是有限度的。坑道上的鐵軌能擋住炮彈,是因為炮彈隻有墜落的力度砸下來,前衝力量並沒有釋放到鐵軌上,現在鐵軌擋在炮彈前麵……你們試一試,看看會有什麼情況。”</p>

炮兵們飛快的行動了起來,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證明文嘉的話,三門火炮同時準備完畢,都是四</p>

零榴彈炮,僅是炮彈都有二十餘斤。</p>

轟、轟、轟,三門火炮接連發射,硝煙彌漫在炮壘中,完全看不清外麵的情形。</p>

不過幾秒之後,鐺的一聲巨響傳來,證明了其中一枚掠空而至的炮彈,已經準確的撞擊在了其中一根鐵軌上。</p>

“看看怎麼樣了?”漸散的硝煙中,文嘉平靜的聲音傳來。</p>

“斷了!斷了!砸到遼狗了!”炮壘頂端,負責觀察戰果的士兵興奮的叫了起來。</p>

硝煙漸散,炮兵們也看到了他們的成果,原本整齊的排成了一道弧線的鐵軌,其中的一根居中截斷,斷下來的一半向後倒下去,砸中了一人,後麵的炮組一片混亂。</p>

“看到了吧,你們是炮兵,沒有什麼能擋在你們的前麵。”</p>

文嘉鼓勵著自己的學生,稍後來到秦琬的麵前。</p>

看見秦琬,文嘉臉上輕鬆的笑容全都消散了,神情也嚴肅起來,秦琬不是下麵的炮兵,不需要刻意鼓勵,隻需要實話。</p>

他對秦琬歎道,“火炮不見少,兵也不見少,遼主肯定從國中調派援軍過來了。”</p>

“可見遼人死了不少。”秦琬總是能從更好的角度來尋找解釋,“遼主身邊的兵馬也不多,肯定是要調人來的。”</p>

文嘉氣得都笑了,“城中十倍的兵力,這還不多?”</p>

“比整個定州路就不算多了。”秦琬笑道,“也就六七萬的樣子。”</p>

文嘉搖搖頭,秦琬就跟他一樣,都是要對外儘量保持樂觀的態度。但自己隻在麵對炮手們時會這樣,而秦琬,必須隨時隨地。</p>

跟隨在遼主身邊的軍隊,秦琬已經連猜帶蒙的估摸著差不多了。有六七萬的樣子。還有兩三萬是做苦力的民夫、奴人,做不得數。</p>

這六七萬人馬,其中的大部分應該就是皇帝手中最為精銳的神火軍。</p>

如果秦琬手上有整個定州路的兵馬,他現在就選擇出陣,與遼軍一決高下。就是隻有三分之一,他也會出城乾擾遼軍挖掘坑道的行動。</p>

但他連夜間也不敢隨意出動,他損失不起作為軍中中堅的精銳士兵,再少一點,就帶不動全城上下六七千人了。</p>

“真要說起來。”秦琬說道,“北虜這一回動用兵馬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多。”</p>

文嘉嗯了一聲,沒做多回應。</p>

“排除民夫,撐死二十多萬兵馬。你想想,北虜有中國富庶嗎?南京道比得上河北?河北也就隻能支撐三十萬兵馬,遼人的戰馬還更多,算上河東,能支持的起三十萬就頂天了。就這麼多人,河東路要放一點,真定府路和高陽關路要放一點,剩下定州路,就沒多少人了!”</p>

文嘉沒好氣的瞥了秦琬一眼,“前天算了一遍,昨天又算了一遍,今天還算,上下都知道遼國沒兵,援軍一至多半要退兵,何須一遍又一遍的說。”</p>

以遼軍的數量來算,全線進攻肯定實力不足,重點進攻,太小的區域又供給不起太多兵馬,隻能選擇以精銳代替數量。</p>

不論是秦琬,還是文嘉,都想象不出,耶律乙辛當如何在保證精銳損耗不大的情況下,把天門寨給攻下來。就是讓他們自己推演,也很難到找得出一個在短時間內以小損失破城的辦法。隻是遼人始終不退,讓他們覺得肯定是有招數的。</p>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知道了遼人的做法了。</p>

竟然是驅民攻城。</p>

號角聲中,靠近天門寨的坑道內,走出了一個又一個身影。火炮炮口立刻瞄準了他們,但是立刻,觀瞄手的驚叫聲中,炮長們都把引火放下了。</p>

全都是漢家子的裝束,從望遠鏡中,看見的都是老弱婦孺,極少有青壯。</p>

他們一批接著一批,從坑道的每一個出口走出來,仿佛無有窮儘。</p>

到最後,天門寨四麵八方,從坑道裡被趕出來的老弱婦孺,足足有萬人之多。</p>

文嘉看得手腳冰冷,如果他們都是千真萬確的大宋子民,這意味著安肅軍北部的村寨已經全數被毀滅了,隻有這樣,才能有這麼多婦孺老人。</p>

他們被遼人在後麵驅趕,一個個哭嚎著,往天門寨這邊逃來。</p>

幾百名遼兵跟在後麵,用長槍將掉隊之人一個個戳死,最後他們中間,甚至有人拿槍挑起一個嬰兒,在城下炫耀著。</p>

天門寨城上,看到這一幕的無不目眥欲裂。</p>

秦琬甚至想用槍炮將之擊斃,隻是用槍距離太遠,用炮又怕誤傷自家人,隻能恨恨作罷。</p>

驅民攻城是慣常的攻城手段,能打擊守軍士氣,還能將細作混入城中,好一點的還能趁勢攻城,最差也能消耗城中糧草。</p>

但此法有傷天和,遼人又很少攻城,宋遼兩國交戰的曆史上,基本上就沒有出現過。</p>

前兩天秦琬還跟文嘉說不用擔心,大遼皇帝在此處,如果遼人當真做下來,就不要見人了。</p>

契丹亦自命中國,儘管尋常時還是不脫蠻夷之態,但臉麵終究還是要講的。</p>

就是下麵的將帥能做得出,皇帝還是不會做的。</p>

哪裡想</p>

到,皇帝都不要臉了。</p>

秦琬咬牙切齒,唇齒間咯咯作響,“終究還是蠻夷。”</p>

“都監。”文嘉的聲音此刻更加沙啞,他顫聲問道,“收還是不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