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塵囂（二十）</p>

蕭金剛在帳外並沒有等多久，很快，進去通報的宿衛便走出來，請蕭金剛入內。</p>

或許因為有病人的原因，帳中把過去常用的熏香給撤了，隻有濃濃的藥味。</p>

年邁的大遼皇帝此刻正斜倚在禦榻上，身上蓋了一層薄被，薄被下隻有一層中衣。</p>

蕭金剛進門兩步就跪倒下來行禮，眼尾的餘光卻是在耶律乙辛的臉上打轉。</p>

皇帝的臉色蠟黃，精神萎靡，眼中毫無神采，看起來受傷頗重。</p>

皇帝往前線視察敵情時遇襲受傷的事，蕭金剛已經了解得七七八八。昨夜抵達大營後，也立刻過來覲見過。不過當時是好些人一起，不便仔細觀察，不像現在，隻要注意一點不被發現，就可以看個清楚——皇帝的健康狀況到底如何。</p>

待蕭金剛行過禮，皇帝從被褥中伸出手來，虛虛抬了一下，有氣無力的道，“佛奴，起來吧。”</p>

蕭金剛重重的又叩了一個頭，方依言站起。</p>

一拜一起之間，皇帝的身體狀況看得越發清楚起來。</p>

當真是老年人不能受傷生病，不論平日裡看著多健壯，甚至是可比少年，但終究是元氣不足，隻要攤上了傷病，人立刻就不行了。</p>

皇帝受傷也就兩三天功夫，人看著就有些脫形了。</p>

皇孫懷慶當日也是受傷，現在卻隻是臉色稍稍蒼白一點，現在跪在耶律乙辛身邊，端著一碗藥湯，侍候他的祖父一點點的喝下去。</p>

蕭金剛不敢催促，低著頭等著。</p>

一小碗藥湯慢慢喝完，等耶律懷慶幫著擦了擦嘴角，耶律乙辛招了招手，“佛奴，再過來一點。”</p>

蕭金剛稍稍近前了兩步，耶律乙辛抬起了眼，問，“出了什麼事？”</p>

雖然還是有氣無力，但微微睜開的眼皮下，眼神依然如同刀一般的紮人，依然是那一位謀朝篡位的竊國之君。</p>

蕭金剛更加深深低下頭去，“陛下，天門寨的宋人用炮彈發射揭帖，現在在營中傳得到處都是了。”說到後麵，他急了起來，“陛下，這件事不能等，必須及早壓下去。”</p>

“用炮彈發射揭帖，這還真是有趣。”耶律乙辛慢慢吞吞地說，每說一個字，就仿佛在掙命一般困難，他點了點放在榻邊的紙條，“你說的揭帖就是這份？說朕和太子都死了的？”</p>

入帳前，蕭金剛已經將揭帖送了進去，聽耶律乙辛疑問，他抬起頭，勾了脖子看了看，點頭道，“就是這一份。”</p>

耶律乙辛兩根手指撚起那張紙，帶起一抹蒼老的笑，“他倒是省事，提筆寫幾個字，朕就是渾身長滿嘴都說不清了。”</p>

他輕笑了幾聲，“天門寨的寨主很年輕，才三十出頭，行事就如此老辣，前腳才炸了朕，現在就要炸朕的營了。如今的年輕人，真的是不能……”</p>

可能是被笑聲扯到了哪裡，耶律乙辛話還沒說完，就忍不住連咳了幾聲。隻這麼輕輕的一震動，他的臉色都疼白了。</p>

耶律懷慶忙彎腰，將手裡的絲巾遞上。耶律乙辛接過來在嘴角擦了擦，又遞回給孫子。一晃眼間，蕭金剛在絲巾上看到了一抹紅痕。</p>

大概是一瞬間的恍惚被發現了，蕭金剛就聽見耶律乙辛說，“佛奴，想說什麼就直說。”</p>

蕭金剛彎下腰，“請陛下保重禦體……”</p>

“彆說廢話！”耶律乙辛一聲怒喝，接著又是兩聲輕咳，臉色就更加難看了。</p>

蕭金剛嚇得魂飛魄散，飛快的說，“臣請陛下下旨，齊王殿下出帳，代陛下巡視各營。”</p>

“最好還是朕出去巡視一趟？”</p>

耶律乙辛這一笑，就如狼咧開了嘴，露出了滿口利齒，蕭金剛遍體生寒，連忙道，“臣萬萬不敢，陛下保重禦體最為要緊。”</p>

耶律乙辛嗬的笑了一聲，向後靠了靠，在軟榻上眯起了眼睛，“你也知道朕現在是不方便走動了。”</p>

蕭金剛簌簌發抖，幾十年來，一場場血淋淋的屠戮走馬燈一般在腦中環繞，這一瞬間，他比軟榻上的皇帝還要更像一個病人。</p>

耶律乙辛閉了閉眼，幾句話說了，又有些累了。換作前幾天，要警告蕭金剛這樣的領軍大將，冷落一下就足夠，哪裡需要說出聲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