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南北（一）</p>
“都下去。”</p>
仿佛劫後餘生般鬆了一口氣的文武臣子們魚貫而出。</p>
長時間的會議，讓年邁的耶律乙辛疲憊不堪。</p>
而長時間的會議，也沒有帶來一個像樣結論的這件事，更是讓大遼天子在疲憊之餘，增添了多許憤怒。</p>
端過金杯盛滿的葡萄酒，耶律乙辛大大的喝了一口，鮮紅的酒漿抿在嘴角。他攥著金杯，幾乎要捏扁了，恨不得砸到之前退出去的一乾重臣的頭上，“一群廢物。”</p>
“現在誰還敢在父皇說三道四？”耶律隆直言不諱。</p>
他坐在一旁，一直都沒怎麼說話，直到現在。</p>
並不是朝廷裡麵缺乏賢良，聰明人在朝堂中從來都不會缺，蠢人才少見，但敢於在耶律乙辛麵前表達自己意見的臣子真的是不多見了。</p>
尋常時候，時常與聖意相左的朝臣，總會讓皇帝恨不得幾棒子打死，可到了危急關頭，他們雖不一定比其他人頭腦更好，但總比唯唯諾諾不敢出主意的臣子要強上一點。</p>
可一個太過於強勢的皇帝的朝堂，本來很少會有強項的宰相。</p>
弑君篡位的耶律乙辛，用強勢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他對朝堂的控製欲，在張孝傑等舊日黨羽陸續病死或治罪之後，還敢在耶律乙辛麵前說不的臣子已經一個都不剩，連敢於表達自己想法的都沒幾個了。</p>
大事小事，皆請於天子，得旨後方行。皇帝放心，臣子也舒心。</p>
尤其是在耶律乙辛盛怒之時，誰不怕一字說錯，就落到身死族滅的下場？反倒是有誌一同的俯首聽訓，來個罰不責眾，倒是平安度劫的良策。縱使天子雷霆震怒，總不至於將朝堂頂層屠戮一空吧？</p>
耶律乙辛做臣子的時間比做皇帝長得多，如何不明白？不過是之前用得順手，現在就要承受代價了。隻是兒子的話，還是紮耳朵。</p>
“那你說該如何？！”耶律乙辛輕輕放下酒杯，平和的問道。</p>
怒火終於有了發泄的對象，熟悉耶律乙辛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盛怒時突然平靜下來，隻是證明他已經怒到了極點。</p>
“當然隻有報複回去，否則大遼的臉麵何在？”</p>
耶律隆安然的盤膝而坐，並沒被父親的遷怒所影響。</p>
以遼宋國勢的差距，已經容不得遼國來一場繼承者的內亂了。耶律乙辛清楚這一點，耶律隆也明白這一點。</p>
他勢力有成，幾個兄弟一個成氣候的都沒有，他的父皇想要廢掉他這個太子，結果就是大遼國滅，闔族死無葬生之地。</p>
隻要他不去動提前即位的主意，即使桀驁一點，他的父皇也隻能忍下來。而耶律隆本人，也不會犯蠢，平白讓宋人撿便宜。</p>
“隻要父皇一句話，兒子這就領兵南下，與南人一較高下。就是他們，隻要父皇一聲令下，又有誰敢不拚命？”</p>
耶律乙辛雙眉揚起，“怎麼，想法變了？”</p>
耶律隆坐正了，肅容道，“兒子知道之前的想法錯了。水師如此不成器，誰知道神火軍和那些寨堡又會有什麼差錯？不知己不知彼，還打什麼仗？”</p>
耶律乙辛今日的怒意，來自北洋水師的慘敗，大遼現在的窘境，也同樣來自北洋水師的慘敗。</p>
如果隻看北洋水師的奏報，那絕對不是一場慘敗。</p>
十五艘宋艦攻打蘇州港，總計戰列艦十一艘，巡洋艦四艘，其中還包括最新銳一級戰列艦的蘇州號和青州號，戰列艦的數量差不多是北海艦隊的半數，實力更是達到了七成以上。</p>
蘇州港中水師毫不畏懼，浴血奮戰，迎著暴風驟雨一般的炮彈上前，在最近的距離上與宋人的火炮對抗，雖然損傷不小，但最終還是逼迫宋軍連夜逃竄。</p>
按這一份來自遼東的戰報裡的說法，此番北洋水師當真是勞苦功高，即使參戰的戰艦數目不相上下，可火炮數量就差了許多，質量更是有天壤之彆，隻有不到一半的火炮數量，就擊退了強大的北海艦隊，給多少褒獎都不嫌多。</p>
但大遼天子的耳目從來就不隻是一個，而是至少三四五六七八個。另外的幾條渠道，都傳來了與北洋水師奏報截然不同的消息。</p>
來襲宋艦並非十五艘，而是隻有三艘，其中大部分時間，參戰的隻有一艘——即是宋國北海艦隊最強戰力之一的一級戰列艦青州號。</p>
也就是說，這一場海戰，是一艘宋艦對十六艘遼艦。</p>
數量如此懸殊，竟然被打得大敗而歸，即使那一艘是方今海上的最強戰艦，也不該是如此結局。</p>
大遼的麵子裡子全都沒了不說，十多年來，投入到海軍中的以千萬貫計的經費，被證明全打了水漂，這才是最讓人痛心的。</p>
按照密奏中的總結，整件事就是宋人開始封鎖海上航線，出動北方艦隊分散劫殺大遼海船，其中青州號追殺本國戰艦進入蘇州港附近，港中艦隊傾巢而出，單艦的青州號不但沒有撤退，反而反攻上來。</p>
不看戰果，都足見宋國海軍的囂張氣焰，也證明了宋國對大遼越來越少畏怯。大遼</p>
百多年來的積威，現在已經涓滴不剩。</p>
而結果，也證明了宋人氣焰並非自大，而是其來有自，事實如此。</p>
一想到海軍被打得現了原形的這一仗，耶律乙辛怒火全消，以手撫額，頹然問道，“水師該怎麼辦？”</p>
日本的人口、財富，已是大遼的命脈之一，決計放棄不得。但沒有一支能與北海艦隊相抗衡的海軍，日本肯定保不住。</p>
何況宋國那邊宣揚已久的海上登陸作戰，使得大遼長達數千裡的海岸線，處處都可能變成戰場。舊日連人口都沒多少的沿海荒原，現在都變成了戰略要地，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價去建設海岸炮台，或是在附近駐紮大軍。</p>
沒有一支海軍防護，又該在海岸線上投入多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