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0章 虛實(十一)(2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2425 字 7個月前

廳中數十道視線都聚集到韓岡的身上。既然是章惇問得的,就該他回答。</p>

“以我之見,如果遼人不肯交還無故扣押的國人,同時不願賠償國人的損失,應該向其宣戰!”</p>

韓岡的話,惹起了今天會議以來最大的一片聲浪。</p>

“相公是要攻遼?!”熊本第一個叫了起來。</p>

韓岡更正,“前提是遼國不願意釋放無辜國人,並賠償他們的損失。”</p>

這是借口。</p>

所有人都這麼認為,儘管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在遼人的行動中受到了不小的損失。但每一位議政都不會認為以此為由,與遼人交戰,是出自於韓岡的本心,而不是權謀。</p>

借口這東西,想找總能找得到。雖然不至於編一個遼宣宗遺腹子,但隨便找個遼國的宗室子弟,扶持他回去複國,也是相當容易的借口。</p>

眼下的這一個,比不上為兄弟之邦複國更有號召力,更加名正言順,但隻是作為開戰借口而已,哪裡需要那麼多計較。</p>

“雖然遼國的局勢沒有變成我們希望的那一種,但不論打不打,該做的準備還是要做。蠻夷都是畏威而不懷德,你不去做出要打的樣子,他們就不會把你說的話當真。和平不到絕望的時候,我們也不當訴之於戰爭。但如果當真開戰,這一切的起因,完全是來自遼人不改其強盜本性的緣故。”</p>

聽到韓岡的發言,所有人都覺得,還真像那麼一回事。</p>

不過如果當真要開戰,有一個問題必須先行確認。</p>

“敢問相公,攻打遼國,到底能不能贏。”</p>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隻有一個讓人信服的肯定答案,才能得到議政們的認可。</p>

“想必這些年北境的變化,諸位都應該看得清楚。可以這麼說,現在隻憑河東、河北兩地駐軍,就可以對抗遼國不落下風。”</p>

如果隻看軍事實力、動員能力、生產能力,隻憑關西,就足以與遼國對抗。這一句,韓岡就不想在這個場合公開說了。</p>

“隻是不落下風?”</p>

韓岡的回答是不能讓人滿足的。</p>

“所謂不落下風。就是未慮勝先慮敗。河北河東直麵遼國,兩路的軍備,從開國時,就是抗衡遼軍。不過舊日的戰略規劃,雖是阻敵於邊境之上,但希望去幾乎都放在一紙盟書上,遼人一句威脅,就不得不奉上金銀。而如今,則是不斷修築邊境寨堡,便是要組成一張網,在邊境上攔住遼軍的主力。”</p>

韓岡的話,讓許多人陷入今日與舊日的對比之中。都經曆過連西夏都能騎到頭上的日子,如今直接壓製遼人,自是讓人心懷大暢。</p>

韓忠彥道,“遼人的火炮不少了。”</p>

“遼國全麵轉向火器建軍,戰鬥力的確有提升,但也損失了遼軍最大的特點。截長補短,整體上變得平庸了。”韓岡插話道,“火器對後勤的依賴是遠遠超過此前的任何冷兵器。樞密院應該最清楚這一點。”</p>

張璪和沈括同時點了一下頭。</p>

韓岡繼續道,“遼人本是離合之兵,一擊不中,遠飆千裡,我大宋精兵那是望塵莫及。但騎兵加了重炮後呢,就變成了老鼠拖龜,吭哧吭哧一天也走不到三十裡。”</p>

韓岡的話說得有趣,會場中帶起了一陣暢快的笑聲。</p>

“至少不用擔心被遼人打進來。想必諸位都明白這一點了,不需要我連篇累牘的再說了。總結一下,就是比起二十年前,皇宋與遼國的攻防之勢。是顛倒過來的,開戰和終戰的權力,已掌握在我們手中。遼人大舉來攻,隻會被擋在邊境上的寨堡外,至於小股的敵人,進入河北之後,能逃過半個月都算多的。”</p>

不論之後會有什麼變化,至少現在,議政們都相信了韓岡的話。畢竟這些變化,都是他們一直看在眼中的。</p>

“既然不怕遼人反擊,那是否能收複幽燕故地?”韓忠彥又問。</p>

這一回,韓岡卻是搖頭了,“畢其功於一役,這是不現實的。當年對西夏,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也是幾次會戰,其中不小心還敗了一場。要不是遼人在背後偷襲,更得幾年的時間。”</p>

現在的大宋,根本不可能動員舉國之力。雖然比過去的情況要好一點,但地域歧視依然嚴重——這在千年之後都沒辦法消除,現在就更不用說了。</p>

北方看不起南方人,南方人也敵視北方,地域的鴻溝幾乎無法彌補。這還是尋常時的看法,一旦關係到切身相關的利益,那問題就更加嚴重了。</p>

一旦遼國占領了河北、河東,讓江南出錢出人,如果這件事交由各地州議會來決定,有多少議員會投票讚成,多少反對?</p>

如果遼人占了大宋的半壁江山,朝廷不得不將行在搬到江寧、杭州,南方各路會支持朝廷光複舊地嗎?</p>

韓岡不覺得在沒有進行宣傳鼓吹的情況下,能動員起江南百姓的支持。隻有南遷的僑居之民,才會鼎力支持,</p>

南方的土著隻會抱怨朝廷收得稅太多了,抱怨朝廷把他們的子弟送上戰場。這是現實,必須要承認。</p>

而且大宋軍事動員上的水平,也還沒有達到與鐵路及熱、兵器戰爭相配合的程度。</p>

也許過去,韓岡對於軍事動員,沒有太深的認識。但現在的韓岡,在中樞做了十年,也曾多次參與和指揮過戰爭。他明白一件事,就是軍事動員,是一件必須要有著精密計劃和計算的學科,不是派吏員下鄉把民夫趕出來就算合格的。</p>

戰爭期間,征發百姓服役,這就是動員,但每一次征發,都會有大量的逃亡,導致同樣多的工作,要壓在人數遠比預計要少的民夫身上,接下來,就是民夫不堪其苦加速逃亡,剩下的民夫接受他們丟下的任務,如此近乎於死循環的過程。那要浪費多少民力?</p>

低劣的動員手段,就像榨油一樣,用簡單的重錘,你可以把油菜籽裡麵的油料給擠壓出來,但被榨出來的,最多隻是六七成,還有三分之一沒有弄出來。想要榨出更多的油料,就得換更好的壓榨機。想要將民力用儘,就得對動員手段進行更好的優化。</p>

何況如今的戰爭,不僅僅是民夫,軍隊了,還包括工廠、鐵路等各方麵的戰備,必須做到相互配合才能發揮出更多的實力。</p>

不過韓岡雖然給了否定的答案,卻讓人更加相信他之前的判斷,不管怎麼說,一個能理智的判斷成敗的領導者,比總是宣揚戰無不勝的人,更值得相信。</p>

“玉昆,已經說了很多了。”章惇出來,“總結起來就兩點,一個,向遼國要人要賠償,第二,遼國不乾,我們就打他。”</p>

章惇故意用了輕鬆的口吻,但沒有人笑,反而因為他的總結,結束了之前的討論,讓氣氛漸漸嚴肅了起來。</p>

因為已經到了最後。</p>

“大家可以表決了。對玉昆的提議,同意,還是不同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