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腳底下不再是黑得看不清的地麵，深深的黑色一點點變亮，一點點的變熱。</p>

直至赤紅發光。</p>

很熱。</p>

腳底板都在滋滋作響。</p>

趙煦感覺不到疼痛了，隻有熱。</p>

周圍的景物忽然又變了。</p>

就像，陡然多了些人氣。</p>

立刻就從寂靜，變成了喧鬨。</p>

這是哪裡？</p>

趙煦忽然發現自己的視角在不斷升高，仿佛自己在變得十分巨大。</p>

殿中的一切，越來越分明。</p>

看清楚了殿頂，也看清楚了地麵，更看清了周圍。</p>

那一根根巨柱，原來不是柱子，是槍杖，是斧鉞。</p>

一隻隻妖魔鬼怪，將這些槍杖斧鉞牢牢抓在手間。</p>

妖魔各具異形，仿佛帶著儺麵，排做兩班，侍立在殿堂。</p>

而正前方，巨大的桌案後方，是一個體魄雄壯的男子，身著著赭紅袍，頭戴平天冠，仿佛做日常打扮的帝王，正低頭看著文牘。</p>

是森羅殿？</p>

一個念頭劃過，趙煦倏然間便縮了回去，身體重新變小，越縮越小，仿佛螞蟻在仰視巨人，深深的感到自己的渺小無力。</p>

能夠報仇雪怨嗎？</p>

森羅殿上，無分貴賤，無分男女老幼，隻按生平過往評判。</p>

吼……</p>

猶如山風呼嘯，充滿威嚴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堂下的，因何而亡？”</p>

趙煦大聲吼：“朕被奸賊所害！”</p>

“為何人所害？”</p>

一張張讓趙煦咬牙切齒的麵孔，走馬燈一般的在他腦海中掠過。</p>

向太後，蘇頌，章惇，熊本……</p>

不，罪魁禍首隻有一人。</p>

“奸相韓岡！”</p>

轟的一聲巨響，驚堂木拍在桌上，一陣電閃雷鳴。</p>

“堂下何人，狀告本官？”</p>

一直看不清麵目的閻王抬起頭來。</p>

不知長寬幾何的桌案之後，那張臉讓趙煦轉上九世也無法忘記。</p>

一聲淒厲的驚叫，趙煦從睡夢中醒來。</p>

小衣被汗水浸透，濕濕黏黏，好不難受。</p>

但他並沒有起身，而是繼續靜靜的躺在床榻上，帶著深深的驚悸。</p>

殿外夜巡的班直，來回走動的的腳步聲，哢擦哢擦，在深夜中份外鮮明。</p>

自從福寧殿中，再無人語。</p>

趙煦的耳力，越來越出色。夜深人靜時，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腸臟蠕動的聲響，還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更能……聽見內侍和宮女們的竊竊私語。</p>

咚咚。</p>

帳簾被掀開，一張肥白的圓臉探入宮帳內，仔細的看過趙煦熟睡的模樣，就退了出去。</p>

“都三更天了，天亮了就要親迎，官家也該起了。再不起來梳洗，可就趕不上吉時了。”</p>

搖鈴吧。</p>

自從不能跟趙煦說話，換趙煦起身的就隻剩下工具了。</p>

何須如此，趙煦想到。</p>

在福寧殿中，所有內侍、班直和宮女都必須至少三人同行，相互監視，不使趙煦有任何拉攏的機會。</p>

而無論是誰，都不得跟他說上半句話，也沒有報刊、書籍。隻有九經和其傳注，能夠送到趙煦麵前。</p>

不知內，不知外。</p>

此乃必敗之道。趙煦始終懷著恢複之心，對外界的消息更加渴盼。</p>

毒婦和奸佞能逼著其他人不跟自己說話，卻逼不了妻室不跟夫婿說話。</p>

尤其還是元老宰相家的孫女兒，誰也不敢得罪。</p>

隻要成了婚，一切的消息就能從皇後嘴裡得知，皇後的存在，讓許多毒藥暫時不用擔心了。</p>

隻要成了婚，朝廷要賞賜群臣三軍，還要實行大赦，否則，即使以兩府諸奸的煊赫，也壓不住三軍的不滿。可一旦他們做了，三軍與群臣的感激，還是要落到他的身</p>

上。</p>

趙煦很早之前開始，便在期待這場婚姻。</p>

該起來了。</p>

趙煦想著，從薄紗重重的床上坐起身。</p>

他簡直迫不及待了。</p>

……</p>

“官人，該起來了。”</p>

甜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然後兩隻手搭上了肩膀，輕輕的搖晃了起來。</p>

“醒了。”韓岡睜開眼，回答帶著些衝。</p>

周南就在床邊，俯下身來，一對雪膩豐盈擠開薄薄的內衣，在眼前晃動。韓岡一時恍惚，隻聽見關切的詢問：“沒睡好？”</p>

夫妻多年，韓岡下床氣的情況，一看便知。</p>

“就一個多時辰，怎麼睡得好？”</p>

“再忍一忍，過了今天就算完事了。”周南小聲的勸著，輕輕搖晃著丈夫的身子。</p>

韓岡打了個哈欠，坐起了身。</p>

一天的時間說短也短，說長也長，對於想要做正經事的人，這時間就難熬得很了。</p>

周南服侍著韓岡梳洗，一邊聊著閒話，“越娘終於要嫁人了。”</p>

“嗯。”韓岡點了點頭。閉著眼睛，享受著妻子的服侍。</p>

周南手腳麻利的整理著韓岡的內衣，“就不知越娘會不會誕下皇子。”</p>

“難。皇帝身體不行。”</p>

皇帝大婚之後，就是選妃，朝廷內部人各異心，但在阻止趙煦產子上，卻是有誌一同的阻止趙煦有後，沒人會把皇帝當做種馬來用。</p>

而且趙煦年幼放縱，乃至腎水稀少，恐難有後。</p>

這些便是士人所知的一切。</p>

他們卻不知，趙煦的飲食中，多了些棉籽的產物。</p>

麝香的功效，世人多知，不便進用於後妃，但棉籽的功效卻少有人知。有著幾位參與編纂《本草綱目》的太醫局中人，韓岡根本就沒去臟了手。</p>

劑量並不大，距離半致死率還有遠遠一段距離，甚至連外在的症狀也不會有，隻有一個功效發揮了出來。</p>

皇帝根本就沒種，什麼都很難生出來。</p>

“官人，皇帝大婚之後。會不會大赦天下？”</p>

周南雖問，卻也清楚，這些事，朝廷絕不會做。平白讓小皇帝得到了人脈。</p>

“會。”韓岡點頭，被周南嗔怪的輕拍了一下，笑著說，“大赦天下，犒賞三軍這都是要做的。不過……”</p>

周南拿著犀角梳，梳理著韓岡的頭發，俏聲問道，“不過什麼啊？”</p>

韓岡道：“都不是以皇帝的名義。”</p>

“太後？”</p>

“也不是。”韓岡嘴角微微翹起。</p>

周南不想猜了，“那是什麼？”</p>

“以慶賀大議會第一次籌備會成功召開的名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