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五十五）</p>
“什麼不負所托？就讓你見一見南朝來的使者，問一問開封在鬨些什麼？”</p>
“貿易上的事，你讓下麵的人去談就好了。”</p>
這是耶律懷慶做保證後，所得到的回應。</p>
見一見，問一問……</p>
前兩天聽說幾年來，第一支來自南朝的使節團隊抵達，而且還是韓岡的心腹，有名的宗狀元為正使，耶律懷慶就想見一見了。</p>
不過由於宋遼兩國如今斷了官麵上的外交往來，耶律懷慶也找不到名目去見那位據說文武雙全，被韓岡視為繼承人的宗狀元。幸好現在有了祖父的許可。</p>
公開的說法，這一次宋國使節造訪大遼，是為了解決兩國邊境上愈演愈烈的大小衝突，以及越來越多的越境尋求庇護的逃人。</p>
舊時宋遼有澶淵之盟，兩國之間對逃人和邊境紛爭，有著相當明確的處理辦法——皆不收容對方逃人，同時對邊境紛爭，視輕重情況，由邊州乃至朝堂來協商解決。</p>
但自從遼國入寇，直至耶律乙辛弑君篡位，宋遼斷交，邊境上的榷場雖熱火朝天，但兩國官方之間的敵視和對立卻越來越嚴重。</p>
對方的罪犯、逃奴、叛國者越境避入國中，再也不會被交還。邊境上的界碑被破壞，巡鋪被燒毀，其次數比過往增加了十倍。邊防駐軍之間的衝突，百姓之間的衝突，每個月都有幾起，乃至十幾起。</p>
這些衝突，往往都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引發，最後衍成大亂。</p>
去年最嚴重的一次衝突，一開始隻不過是因為保州邊地上的一塊麥田被遼國的一頭出逃的耕牛踐踏啃食所引起。先是田主和牛主之間的爭吵和打鬥，接著是兩邊村莊百姓的群毆，隨著弓箭、刀槍、火槍的上場，衝突規模無可避免的擴大，最後這場衝突，是在總數超過三千人的禁軍和皮室軍的對峙中結束。若非雙方邊境上主官克製，連炮彈都送入炮膛的情況下，隻差一點就引發了一場戰爭。</p>
這的確是很大的問題，但還不至於讓南朝放下矜持，讓政事堂諸相放下自己的名聲，與弑君篡位的逆賊重啟官方往來。</p>
但為了錢就可以，尤其是事關價值千萬貫一年的大錢。</p>
耶律懷慶已經得到秘密通報，宗澤此行，其實是為了協調雙方的貿易，保證榷場能平穩發展，為雙方帶來更多的利益——大遼皇帝，大宋宰相，以及兩國朝中無數達官貴人，在邊境交易中不知得到了多少好處，自都對此十分期待。</p>
而宗澤更隱秘的任務，當是為了祖父的行蹤而來。如今禦帳駐蹕南京道，聚萬軍於此，不可能不引起宋人對戰爭的恐慌。再怎麼想，南朝兩府，也當派人來化解戰爭的危機。</p>
不過，在耶律懷慶看來，宗澤真正的目的，也是他肩負的最隱秘、最不能外泄的任務，還是輸誠來的。</p>
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南朝朝中掌控朝局的幾位宰相，不可能有餘力分心邊事。韓岡和章惇有帥才，皆可統領大軍。</p>
但兩人肯定都害怕自己離京後，對方獨掌朝堂，因而誰都不敢離開京師；反過來也會擔心對方統領大軍出征後，會效南朝太祖黃袍加身事，反撲回京，因此更不敢讓對方領軍出外。</p>
按照《自然》中的說法，這種情況，應當叫做悖論。</p>
陷入悖論之中，兩位宰相相互牽製，河北路上沒有宰相一級的大人物坐鎮，如何能抵禦來自大遼的百萬精銳？即使有名將如郭逵，怕也是不敢趟渾水，免得前麵剛剛抵擋住敵人，後麵就被自家人捅上一刀。</p>
南朝朝堂已亂，雖一時無亂象，但人心亂了。</p>
太後病重不理政事，皇帝被幽禁宮中，臣子裡麵，竟沒一個敢去謀奪大位，始作俑者的韓岡，也是不敢，隻得把群臣聚在一起相互壯膽。</p>
前幾日，耶律懷慶在跟他身邊的一幫人議論此事時，其中一人說得刻薄，卻入木三分：一群狗聚在一起，也做不到老虎能做的事。</p>
不過，出現在麵前的這位宗狀元，看起來倒不像是群犬中的一員。</p>
“宗狀元？”</p>
“宗澤拜見殿下。”</p>
宗澤依照拜見親王的禮節，向耶律懷慶行禮，起身後，便儘可能不被察覺的仔細打量年輕的齊王殿下。</p>
按照宗澤所得到的消息，麵前的這位年輕人，如今深得遼主的喜愛，隨時帶在身邊，比起其他子孫猶見親厚。</p>
按照細作們傳回的說法，如果遼國的皇太子死了，耶律乙辛很可能直接將他封為太孫，而不是讓其他兒子來繼承。</p>
但這位傳言中的下下代遼國偽君，給宗澤的第一印象卻是年輕、好勝、欠缺城府。</p>
宗澤行禮後，耶律懷慶沒有立刻回禮，反倒帶著嘲諷的問道：“狀元為何稱吾為殿下？猶記南朝尚未視皇祖父為大遼之君。”</p>
當然，宗澤也是同樣的好勝，出使外國，唯獨氣勢和嘴皮子不能輸，“凡奸仆害主，世間絕無容其安享主家家產之理。澶淵之畔，宋遼約為兄弟之邦，自此通好無一日而絕，節慶壽誕，定厚禮</p>
相賀，或聞凶信，必遣使憑吊。如今遼國帝位為臣所篡，嫡脈無存。大宋不能拯危救孤，已是一失，更何論認賊為親？”</p>
宗澤話才開了頭，耶律懷慶便已勃然變色，待聽及‘認賊為親’四個字，耶律懷慶已麵如鍋底，旁邊的隨從更是怒喝大膽，把佩刀都抽了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