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5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四十六)(2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2575 字 7個月前

但文彥博已沒有去想,他在韓岡的話中,抓住另外一條更值得重視的信息。</p>

退?</p>

文彥博剛剛沉寂下去的心臟猛地一跳。</p>

韓岡還是要退。</p>

這個時候韓岡不大可能再說謊。</p>

也就是說,他的確會信守承諾按時辭去相位。</p>

一旦韓岡沒了宰相之位,他還能怎樣操控朝堂?或許一開始的時候還能做到,可時間長了。</p>

更重要的是,大議會他怎麼控製。</p>

提議設立大議會時,韓岡想的肯定是這邊借朝廷壓大議會,那裡邊借大議會壓朝廷,兩邊互不統屬,相互爭鋒,這樣他就能站在中間左右逢源,掌握這最多的權力。</p>

以韓岡之智,他理應明白大議會成立之後,根基淺薄的他決然控製不住大議會。不過有了朝廷為助力,或許就壓製住了。反過來也是與一般。</p>

或許這就是韓岡的如意算盤。</p>

但隻要有人看破了這一切,提前打斷韓岡的盤算,那兩邊不靠的韓相公,定為當軸所忌的韓相公,就隻能跟如今的自己一樣,二十年做不得功課了。</p>

文彥博仰起頭,嘴唇微微顫抖,好似竭力維持自己僅存的一點尊嚴,“敢問相公,打算怎麼處置老夫那幾個不成氣候的孽子?”</p>

處置?</p>

文彥博終於是服軟了。</p>

看著須發皆白的耄耋老者,韓岡又變回了憐憫中帶著嘲諷的眼神。</p>

如果文彥博可以自己安靜的退場,何至於如此低三下四。</p>

大宋的天下已經變了,天下人生活的方式也變了,這是曆史的車輪,這是時代的洪流,如今就連士民間的日常用語、文章中的遣詞用字都變了,還有什麼沒變的?</p>

文彥博是舊勢力的代表,沒有在一旁靜悄悄的死掉腐爛,反而不甘心的跳出來,那韓岡除了送他去他該去的地方,也沒有彆的選擇了。</p>

“很簡單,潞公隻要道個歉,認個錯就行了。”韓岡的笑容仿佛魔鬼,“在報紙上。這樣幾位衙內就隻要去雲南住一陣就行。”</p>

文彥博再一次陷入了暴怒之中。他知道韓岡不會那麼容易讓自己過關,但他也沒想到韓岡的條件會如此苛刻。</p>

兒子發配在意料之中,但前麵低頭認錯卻遠遠超出文彥博的預期。</p>

大宋朝堂政爭的傳統是輸人不輸陣,就是被趕出朝堂,這頭是不能低的。尤其作為領袖人物更是如此。</p>

皇帝也在維護這樣的傳統,當他對現在的朝廷不滿意的時候,隨時可以將反對派,甚至隻是某個人的反對者召回到朝堂上來。</p>

所以百多年來,所有人都習慣了,把政敵趕出朝堂就足夠了。</p>

為了日後卷土重來,文彥博願意現在付出一些代價。</p>

可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p>

韓岡是要他低頭,承認黏在身上的臟東西,是自己吐出來的,拉出來的。一旦當真這麼做了,那就再也無法將自己洗脫乾淨了。</p>

這怎麼能答應?!</p>

答應了一身清明可就要毀了。</p>

文彥博遲遲未答,韓岡便給出了另一個選擇,“如果潞公不願意,那就請潞公全家在京師安居好了。”</p>

聽起來比前一個條件寬鬆許多。</p>

是說反了嗎?或</p>

許會有人這麼認為。</p>

但文彥博清楚,這完全沒有反。</p>

因為韓岡煽動的暴民,除了從洛陽帶來的二十幾個家生子,在京師本地雇傭的仆婢,這幾天要麼辭工,要麼乾脆不辭而彆,僅有區區數人留了下來。</p>

要是全家被強製圈禁在京師,有錢在外也買不到東西,吃喝用度全都得仰仗朝廷鼻息,在韓岡的控製下,遲早全家死絕。</p>

兩個選擇,哪一條就不是文彥博想選,看韓岡的態度,即使會有第三個選擇,也不會比這兩條更好。</p>

究竟是該選哪一條?是低頭服輸,還是苟延殘喘坐以待斃?</p>

文彥博繼續的沉默,韓岡又道:“聽說潞公祖上是姓敬,為避翼祖【趙敬】諱,方改為文姓。”</p>

文彥博祖上原本姓敬,隻是為避諱不得不改姓文。連祖宗傳下來的姓氏都能改,現在低頭服軟又能算什麼?</p>

被韓岡輕輕推了一把,文彥博身子輕顫,強忍住莫大的屈辱,低聲道,“在報上認錯要怎麼寫?”</p>

這種體例的文章,過去可從來沒有過。文彥博不想寫,當然也不會寫。</p>

“潞公如此明白事理是最好了。令郎的事,我會讓王壽明辦好的。至於報上的公開道歉,我會讓人送個模板,照著寫就是了。潞公大可放心,不會太過分。”</p>

這還不過分?</p>

文彥博差點沒氣昏過去。</p>

右手死命的掐著虎口,強忍住怒意。</p>

心中不住的在告誡自己,再忍一忍。到時候,就讓他這個一身糞臭的灌園小兒知道,他與世代簪纓的鐘鳴鼎食之家,在底蘊上,究竟有多大的差距!</p>

“既然說和了,潞公你的事也算解決了。”韓岡輕鬆的站起身,轉過來,親手扶著文彥博起,“勞動潞公這麼長時間,韓岡這就讓人安排車子,送潞公回府。”</p>

韓岡前倨後恭,態度突然轉變,讓文彥博好不習慣。</p>

被韓岡在自己胳膊搭上兩隻手,猶如被毒蛇纏身,文彥博忍住甩開韓岡的衝動,在當今宰相的攙扶下,緩緩向外走去。</p>

“等天子大婚之後,再過兩個月,由在下和子容平章共同倡立大宋自然學會就要在京師召開第一次大會,大部分人都是些對格物之道,常年在《自然》上發表些文章的。其中有不少人精通養生之道,潞公如有興趣,屆時也可來聽一聽。”</p>

韓岡扯著不著調的閒話,文彥博還沉浸在臥薪嘗膽的屈辱之中,嗯呐兩聲,並未放在心上。</p>

韓岡低頭瞥了一眼,又是淡淡一笑,悄然換過話題,一路將文彥博送了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