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二十三）</p>
“相公，到了。”</p>
馬車停了，透過窗戶，馮京看到了文府的大門。</p>
儘管隻是一座留在在京城的彆業，可是在文彥博抵京入住之後，已經熱鬨得堪比宰輔。</p>
馮京並不認識這座宅邸，文彥博當年還在京師的時候，府邸都是官宅。不過隻看從門前一直停靠到兩側巷口的車馬，馮京就不會錯認。</p>
隻是馮京心中不免有些酸意，他的落腳之地，可沒那麼多客人。</p>
馮京在文彥博麵前是晚輩——文彥博比他的嶽父富弼還要年長一點，文彥博當政的時候，馮京也隻是一個小輩。</p>
他等閒不願意過來拜訪文彥博，平白矮上一輩不說。</p>
他這一回進京，是當真存了借機翻身的想法。以他前任宰相、三朝元老的身份，不會缺人投靠。</p>
但馮京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p>
上門的人不少，的確是一如所料的鬱鬱不得誌之輩，但也幾乎都是一些的無用之人。</p>
身居要職的官員，沒有哪個願意過來燒他這個冷灶。</p>
真正有才乾、又不得誌的，也同樣不願過來燒他這個冷灶。</p>
倒是文彥博，當今碩果僅存的仁宗朝的宰相了，聲望之高，不輸王安石。登門造訪者，絡繹不絕，甚至議政重臣，都有幾人上門去拜訪。</p>
這就是為什麼，馮京現在要來拜訪文彥博的原因。</p>
再這樣下去，他就要邊緣化到連一個小小的侍從官都不如的地步了。</p>
文府大門此時早已中開，就在馮京的馬車停下來得時候，文彥博的兒子就從中迎了出來——馮京昨天就派人下了帖子，約定好了今日前來拜訪。</p>
看見文家的九公子，馮京深深吸了一口氣，扶著車門框，走了下去。</p>
……</p>
“馮京去見了文彥博？”韓岡讀著馮從義的來信，頭也沒抬，“終於知道自己能吃幾碗飯了。”</p>
言語中對馮京殊無敬意。</p>
報信的親信就像什麼也沒聽到，行了一禮，就退了出去。</p>
韓岡極少公開臧否人物，但他對朝中官員的評價，隻要跟在他身邊久了，多少都能聽到一點。不過聰明人都該知道怎麼做。</p>
“官人，文、馮攜手，當真無事？”</p>
下人退了出去，王旖才從屏風後走了出來。</p>
“又不是郭逵上門去，我擔心什麼。”</p>
對妻子說話時，韓岡倒是放下了手中的信。</p>
“可他畢竟也是宰相。”</p>
“馮當世在中書就那麼幾年時間，隻是被熙宗用來牽製嶽父，還不如沈括提拔的人多。”</p>
馮京在中書門下的時間，還不如韓岡，做宰相的時間甚至更短。</p>
又不是文彥博這等三朝元勳，門生故舊無數，也不是韓縝、韓維那般父兄皆宰輔，累世簪纓。馮京家世淺薄，根基不厚，又久離京師，即使與文彥博、章惇、韓岡同為宰相，在權威上也不可同日而語。</p>
“官人有把握就好。”</p>
王旖一向不乾涉韓岡的決定，最多也隻是問兩句。</p>
韓岡點了點頭，又拿起信來，“家裡的這封信，今天就得回過去。你先回去歇歇，走了一天的路該也累了。信裡的事，回頭跟你細說。”</p>
王旖是剛剛從宮中回來，換下了朝服後，就幫韓岡把今天才收到的幾封家信送來了前院。</p>
韓岡擔心王旖累著，就讓她先回去，卻不曾想王旖口氣立刻就衝了起來：“官人這是在嫌奴家礙事了？這邊外男進出的確是多，官人是怕他們衝撞奴家？”</p>
這段時間，韓岡在他的官邸處置公務的時間越來越多，一天的公務時間裡麵，上午還在皇城內的中書門下，午後就會回到前院的書房。</p>
來來往往的官吏越來越多，韓岡的妻妾也越來越少出來到前院見他。</p>
韓岡抬起頭來，狀似疑惑的看著王旖：“有事？”</p>
“怎麼不問問太後招奴家進宮是為了何事？”</p>
韓岡咳了一聲，“若是國事，太後自會跟我等宰輔說。如若不是，你們女人家私下裡說話，為夫打聽來做什麼？”</p>
“那官人你就看你的信吧！”</p>
韓岡望著那憤然就欲走出書房後門的背影，連忙起身拉住，“怎麼說兩句就急了。”</p>
韓岡強拉著王旖坐下，好生說了兩句軟話，王旖才稍稍緩了口，“太後也沒說什麼，就是提了一下官家的婚事。主要是問，大婚後給百官、三軍的賞賜該如何辦？”</p>
大婚賞賜？給皇帝收買人心嗎。掏自家的腰包，卻給對頭做人情？哪個宰相會這般糊塗？</p>
朝廷的錢都掌握在政事堂手中，數目也不少，但沒有一文錢可以浪費在為天子發賞上。</p>
韓岡道：“等我等把大議會的事定下來，肯定會有賞賜的。本是準備敲定後再稟報太後，既然太後不安，明日為夫就跟太後去說。”</p>
“沒有了。”王旖還是繃著臉，明顯的還有事，</p>
“官人先看信，奴家回後麵去了。”</p>
韓岡這一回沒攔她，卻悄然的鬆了一口氣。</p>
想想，又搖頭歎了一聲，“真是冤枉。”</p>
“相公。”韓岡沒能感慨太久，正準備拿起信的時候，又有一人帶著一份名帖前來稟報，“馮相公遣人來了，說是想要拜訪相公，不知相公今晚是否有閒。”</p>
韓岡頓時精神一振，“馮京派來的人是從哪裡過來的？”</p>
“是從潞國公府上。”</p>
“馮京出來了嗎？”</p>
“那人出來時還沒有。”</p>
也就是說，這是跟文彥博商量後的結果。更有可能是文彥博托付給馮京。</p>
文彥博八十多歲，做了近四十年的宰相，不可能登門拜訪韓岡。</p>
但韓岡是宰相之身，更不可能上門。</p>
並非說韓岡自大，而是他不蠢。這麼做太給文彥博長臉，平白的就讓文彥博騎在他的頭上了。到時候，文彥博聲勢大漲，韓岡這一邊可就要平添多少亂。</p>
可以說，文彥博和章惇、韓岡兩方，誰先登門，誰就輸了。</p>
但雙方是需要溝通的。</p>
任何時候，任何事情，包括日後的議會，都少不了私下裡的溝通。什麼事情議會上用多數少數見分曉，那才是大錯特錯。</p>
尤其是一眾宰輔，如果哪個議題上有分歧，絕不會鬨到議政會議上以票數多寡分對錯的地步。</p>
而是會暫時擱置議題，私下裡進行溝通，對議題方案修改，或是利益交換，直到可以順利通過，才會進行表決。</p>
除了最開始的一兩年，議政會議的決議，基本上都是全票通過，會有棄權，但幾乎沒有反對票。</p>
韓岡也希望能夠與文彥博溝通，但他需要文彥博主動。不過文彥博始終按兵不動，直到今日，終於派出了馮京來。</p>
“你把馮京的帖子退回去，讓他轉告馮相公，說我韓岡今日灑掃門庭，恭候大駕。”韓岡說過，又丟過一隻對牌，“之後你再去皇城裡一趟，把這件事告訴章子厚。”</p>
盟友之間，要維持互諒互信的交情，細節上不能疏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