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9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二十)(2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3079 字 7個月前

“聰明人啊。”韓岡笑歎道。</p>

要是李憲辭官告老,不免會被人說成是心懷不滿,觸怒了宰相們,想得一個安靜都難。</p>

隻是外任的話,看在過去的情分上,韓岡也不至於會虧待他。</p>

“汝霖。”韓岡問道,“你看李憲該如何安排。”</p>

宗澤道:“李憲雖是刑餘之人,但亦曾為國效力,不曾虧負朝廷,朝廷也不宜虧負與他。”</p>

韓岡怡然頷首,宗澤對閹人沒有先天上的歧視,這讓韓岡很欣賞。其實宦官之中,出現奸佞的比例,並不比士大夫更高。之所以每每被士大夫敵視,隻不過是因為他們多半站在天子的那一邊,為皇帝考慮事情。與士大夫的立場,總是有差距的。</p>

“李憲身雖殘,心不殘,曾為國開疆辟土,自是堂堂正正的偉丈夫,總比那一等見賊則畏的心閹之輩要強。是不可虧待。隻是……”韓岡又作難起來,“難安排啊。”</p>

宦官是什麼?是天子家奴。</p>

在內服侍天子,出外則為天子耳目。</p>

如今皇帝被弄成了擺設,太後退居宮中養病,一切權力掌握在臣子手中,宦官們便失去了他們的立足之地。</p>

除非能像王中正那樣成為宰輔控製宮中的手,否則就隻有困居宮內或是出為庶民兩條路可以走了。</p>

從宰輔們的角度來講,儘管他們還是想要接收各路的走馬承受,讓這些天子的耳目成為他們的耳目,隻是士大夫的立場,讓他們必須撤回這些閹人。</p>

如果現在韓岡要在地方上安排一個閹人為官,地方上肯定會有反彈,州縣議會隻要成立了,也決不會甘於寂寞。</p>

宗澤道:“其實宮觀即可。以澤觀之,李憲之言,隻為釋相公之疑,非為官也。”</p>

韓岡點頭:“這我知道。”</p>

李憲或許並不是當真想要在外任官,隻是表明自己不想摻合任何是非的態度。讓他去擔任太一宮,玉清宮之類的宮祠官養老,就是一個很好地解決辦法。</p>

隻是韓岡覺得這麼</p>

做不合適,“李憲非無才,又無罪,不當放之宮觀。做了好事,就不能讓他沒有好結果,對不對?”</p>

賞罰宜公,這是治下的原則。</p>

而且還要顧及王中正的想法,以免王中正兔死狐悲。這一句,韓岡就沒有明說出來了。</p>

“如果讓李憲任職州縣,或是走馬路中,皆會累及相公清名。且安置李憲,必為後人之製。宮中宦寺有官身者雖不為多,亦有數十,今日李憲一人出外,明日就是數十內宦要出外了。”</p>

“大部分還是不會走的,宮中需要人,隻是以後不再進人。”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宗澤,韓岡道,“無過之人,殘其肢體,非是仁君所為,即使需驅用閹人,日後還是用外夷為佳,不當用漢人。不顧這是日後的事了。除了李憲之外,也的確還有一些內宦不方便留在宮內,也同樣不方便安排在州縣之中。”</p>

宗澤忽的靈光一閃,“記得程昉曾經管理屯田事。”</p>

“淤田。引黃河水在河北淤田。”韓岡更正道,又點了點頭,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具體的營造工役之職,讓閹人來參與管理也的確是個辦法。他們比許多士大夫要有才乾得多。</p>

“中書門下轄下營造諸事,的確可以內宦參與,不過這就是個辛苦活了。”</p>

“但參與營造,不免調派軍民,隻怕……”</p>

“不妨事。”韓岡笑了起來,這年月還用得著擔心閹人在外掀起叛亂,“此輩出外便不足為懼……”他又想了一下,“王中正的兒子到時候也一起安排。”</p>

“……哪一個?”</p>

“問一問王中正吧。”</p>

王中正有兩個兒子,一個是留在宮中的養子,另一個也是養子,不過是過繼來承嗣的,其實是王中正的親侄兒。因為王中正的功勞、地位,兩人都受了蔭補。哪個出去做事都可以。</p>

“是。”宗澤點頭。</p>

“大議會籌備會的準備怎麼樣了?”</p>

宗澤道:“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就等人到齊了。”</p>

基本上這一次大議會的籌備會,就是以議政為主,加上一乾元老。</p>

不過如今曾經任職兩府、兩製的元老重臣寥寥可數,富弼、呂公著、王珪、韓絳都已經不在人世,剩下的很多又年邁難以入京,真正能來的不到十指之數。</p>

韓岡點了點頭,卻沒說話。過了一陣,他問道:“這幾日又有些變化了,對於這個大議會,汝霖你現在是什麼看法?”</p>

宗澤起身,向韓岡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宗澤之意,仍與前同。相公此舉,可謂至公至正,無纖毫私心,天日可表,士民共鑒。”</p>

因為韓岡提出來的方案,遠比其他方案更能得到大多數士大夫的歡迎。何況有議政會議和州縣議會在前,一個大議會本就在許多人的預計之內,所以韓岡是不擔心有太多人反對。</p>

這是標準的三權分立,完全模仿自後世。隻是韓岡拿出來的方案,完全來自於他那已經不太靠譜的記憶。其實有許多細節,韓岡已經記不太清楚。但隻看這一個製度,便已是十分嚴密,各方相互牽製,使一家不能獨大。這對於群龍無首的大臣們來說,沒有比這個製度更美妙的了。</p>

韓岡其實本來沒準備推行這大議會。如果太後身體上沒有問題,韓岡有把握把皇帝和章惇都熬到退場為止,那時候,即使要開議會,也不是現在這個形式。</p>

“可惜相公一片至誠,但人苦不知足,如今看文、馮諸公,恐怕不滿足於此。尤其是文公,已見其過問兵事,來日會上,必為此爭。”</p>

韓岡點點頭,宗澤說的沒錯,這也是他所想的,“的確,此事不可不慮。”</p>

“此一也。二則如今天子思過,太後亦休養於宮內,宰相確須約束,但相公所設諸條諸款,未免過苛。自縛手腳,綱紀難張。”</p>

這韓岡就不能點頭了,這是關鍵,“縱使四維不張,想要彈劾宰相也不容易,隻要議會不能隨意廢立宰相,議員又不能常駐京師,這綱紀還是能維持的。”</p>

以罪彈劾宰相,第一需要大議會三分之二成員通過,第二,還須得到九位大法官中的六人共同認定宰相有罪。大法官的提名,則來自於首相。大議會彈劾大法官,同樣要求議會的三分之二成員通過。所以想要達到彈劾宰相這個目標,幾乎不可能。</p>

“可是,相公,章相公會甘心嗎?”</p>

對著憂心忡忡的宗澤,韓岡哈哈大笑,“他如何不願意?”</p>

……</p>

“願意,我當然願意。”</p>

“為父年屆花甲,還能做上幾年宰相?”</p>

“隻說不能連任,有說不能再任嗎?”</p>

“韓岡若是沒有提出這些條款,你當我能放心?”</p>

夜色下,燈光裡,章惇也在對兒子袒露心跡。</p>

韓岡五年後卸任,留給章惇獨大的就隻有五年時間。五年時間內,想要做到謀朝篡位那根本不可能,甚至再活十年、再做十年都難做到。</p>

韓岡現在放手,日後卷土重來,沒了章惇,誰能攔住他?靠張璪?靠沈括?還是靠呂惠卿?</p>

“記住。為父現在的敵人,不是韓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