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入東府，便將宰相富弼逼得稱病，整個政事堂就隻能聽到他一個人的聲音。他能這麼做，自然是熙宗皇帝需要他來主持變法的結果。</p>
太後聽起來明白了韓岡話中之意，“也就是說，如今官家要思過反省，吾又不能臨朝視事，宰相到底能任職多久，就沒辦法約束了。”</p>
韓岡點頭，“太後明鑒，的確是如此。”</p>
朝臣們頓時躁動起來，尤其是一乾議政重臣，對他們來說，縮減宰相任期，比削弱宰相權柄，更加有誘惑力。</p>
“那依相公之見，這任期當定在幾年為好。”</p>
彆人在台上，一天都嫌多，自己在台上，百年亦不足。</p>
如果自己做了宰相，肯定會這麼想。不過李清臣知道，韓岡肯定不會如此，至少不可能公然這麼說。</p>
隻聽得韓岡道，“遍觀本朝曆任宰相，任職長則十年，短則一年不到。但大多數一任則在三五年之間。以臣之見，宜當如此。不過任期長短究竟如何，還請陛下定奪。”</p>
“三年就太短了。四五年則正合適……不知蘇平章、章相公你們怎麼看。”</p>
蘇頌道：“五年為宜。正好迎合國是之期。”</p>
章惇亦道：“臣意亦如此。”</p>
李清臣忽的一聲冷笑，五年一議國是，看來韓岡當年就已經在為今日做準備了。</p>
“諸卿可有其他意見。”太後又問向其他朝臣。</p>
執政、議政便魚貫而出，先後開口表示支持，李清臣也出班說了兩句支持的話。</p>
四年、五年，能有多少差彆？既然太後和三位宰相早就敲定了任期時間，現在反對，平白得罪宰相和太後。</p>
“那就定為五年吧。”太後道，“五年之後，當另擇賢能。萬一這五年之中，宰相選賢任能，天下國泰民安，無他人可與之相比，吾想要多留其幾年，可否繼續做下去？”</p>
太後的問題，也正是群臣的問題。若宰相可以一任接一任的做下去，跟沒有這個任期製度又有什麼區彆。</p>
不過他們都清楚，今天的這番問對，純粹是一場照著劇本來演的雜劇。任何太後問出的問題，韓岡那邊都有了確定的答案。唯一有區彆的地方，演出的場所不是在外麵的瓦子裡，而是在文德殿上。</p>
韓岡道：“任期長過十年，則宰相必勢大不可製。若陛下覺得賢人難得，那宰相可以連任。但為國家計，宰相最多也隻能連任一任。十年之後，無論功罪與否，必須離任讓賢。”</p>
“兩府怎麼辦？”</p>
如果宰相最多也隻能任職十年，那其他宰輔自然也不應該更長。但宰相都是從執政升上去的，要是做了十年參政、樞密使，接下來就得離開兩府，那誰能甘心。</p>
“兩府執政，亦同以五年為期，若不能升任宰相，兩任後必須離開兩府。若之前隻做了五年執政，升任宰相後，可照常連任。若是就任十年執政，升任宰相後，則不可連任。”</p>
“也就是說，最多在兩府待上十五年？”</p>
“十五年足矣。”韓岡道，“尋常時朝臣入兩府，大多在五十前後，十五年後，年近七旬，已是致仕之期。”</p>
說到這裡，韓岡方案的真麵目終於露出了大半。</p>
天子失德不得親政，太後因病不能理事，軍國之事將儘入宰相之手。</p>
為了防止宰相乘機篡逆，肯定要有一套鉗製的手段。而韓岡的提案，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都算得上是一個比較圓滿的方案了。</p>
即使讓李清臣來看，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案了。但不論方案看起來多麼圓滿，如果不能執行，那就隻是一紙空文。</p>
在李清臣看來，現在可是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韓岡、章惇不能給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一切都是笑話。</p>
“不過蘇平章為相已滿十載，章相公還有韓相公你也離十年不遠。還有兩府諸卿，大多任職已過一任。相公和諸卿之能之忠，吾用了多年才看得分明。吾將國事相托，正是因為相信各位相公能夠處置好軍國大事。若是貿然換了新人，如何讓吾放心？”</p>
太後今天在殿上所說的話，是早就商量好的內容。</p>
她現在無力控製朝堂，又不想換一個皇帝，更不願看到天子親政。韓岡提出來的方案，自然最合她的心意。但要保證執行，韓岡必須在位很長一段時間。</p>
欲留宰輔，宰輔們自己不能出麵說。不過想要討好宰輔的議政又怎麼會少？</p>
李清臣比所有人都快上一步：“製度初行，宰相不可遽然離任。”</p>
王居卿也出班道：“今日之議，自當從今日開始算起。”</p>
議政們先後表態，皆是要挽留宰輔，太後順水推舟，將此事敲定，“如此最好。如今吾將朝政托付，正是人心不安的時候，少不了三位相公和諸位卿家鎮守朝堂。”</p>
雖然是搶先一步做了好人，但聽到太後的話落，李清臣嘴角還是微微抽了一下。</p>
再來十年，那可就是二十年了。按照韓岡的說法，宰相們根基深厚，想要謀逆隨時都可以了。</p>
不過李清臣也在等待，既然太後能如此公然說出來，肯定會給出一個能說得過去的應對。</p>
韓岡在朝堂上朗聲宣言，昂首挺胸，說不出的身正氣直。</p>
“陛下所憂，非是無理。如今朝堂局勢的確需要臣等維持，臣不敢為全一己私名，而罔顧天下之義。但既然是臣建此議，五年後，自先避位讓賢，不再參選，以示天下以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