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儒生合在賢能舉（下）</p>
亂臣賊子。</p>
站起身來的韓岡，從楊汲的表情中，清晰明了的讀到了這四個字。</p>
就跟其他大多數議政會議的參加者一樣。</p>
除了幾個事先就得到通報，或是自己推測出了答案，其他與會者，當他們發現政事堂一次召集了所有在京的議政重臣，都是與楊汲差不多一樣的表情。</p>
但凡會議，召集人總是處在最為核心的位置上。</p>
崇政殿議事，文武兩班合議軍國重事，自來都是以天子之名召集群臣。</p>
而今日，卻是由蘇頌、章惇和韓岡三人召集，由此形成定製，朝堂大政又還有皇帝什麼事？</p>
大事小事，都有臣子們商量了辦。皇上……皇上是誰？</p>
這自是亂臣賊子的行為。</p>
但楊汲並沒有轉身離開，這也與其他人一樣。</p>
韓岡就看見楊汲飛快的向回頭看了一眼，回過頭來後，又低著頭偷眼探察自己的神色。</p>
韓岡微微一笑，離座迎上前去。</p>
如果說換個場所，幾位宰相力所不及之處，怕是會有很多人都會選擇離開。但是人都已進了政事堂，性命皆在蘇章韓三人之手，又有誰敢立刻拂袖而去？</p>
“師樸，潛古，二位可是來遲了。”韓岡帶著溫文的笑意，迎上兩人，“還請快些入席，就等你們了。”</p>
韓忠彥已知蘇、章、韓三人打算做什麼，也有了心理準備，更打算趁機走上更高的位置。</p>
可是，當他發現韓岡的座位，竟然就在最接近大門的位置，而章惇也是坐南麵北，便如墜五裡霧中。</p>
“這是怎麼排的座次？”韓忠彥疑惑不解的問道。</p>
座位擺成了一個圓圈，門開西向，上首下首都分不清，怎麼坐？</p>
韓岡道：“朝堂之上，天子陛前，我輩自有高下之彆，如今以議政之身，共議國之大政，就無所謂高下了。”</p>
大政……</p>
韓忠彥環顧廳中，三十餘人已經就坐，看不到其中有幾個愁眉苦臉的。</p>
章惇、韓岡，哪個都不是心慈手軟之輩。一個是被人評說‘能自拚其命，故能殺人’，另一個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親手殺過當朝宰相的！</p>
可他們能讓這麼多人都聽安排坐下來，也不全然以性命相脅。</p>
“那忠彥就坐在這裡了。”</p>
韓忠彥灑然一笑，就挑了靠近的一個位置坐了下來。</p>
“潛古？”</p>
楊汲隨著韓岡的問話，對上了他的雙眼。</p>
韓岡的眼神溫和如春水，宛如一謙謙君子。</p>
但楊汲卻不知道，若是自己說想要走，自家麵前的這一位，是自交椅下抽出一個金骨朵來，還是一擲杯，從外麵轉出三百刀斧手？</p>
俗諺雲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信哉斯言。</p>
最終，楊汲還是戰戰兢兢的坐了下來。就是在蘇頌的身邊，距離門口最遠的位置上，那也是唯一的空位了。</p>
“人這下是到齊了。子容兄……”韓岡說著，就看向蘇頌。</p>
蘇頌點頭，“玉昆，你先坐。”</p>
待韓岡坐下，他環顧一周，而後徐徐開口：“想必諸位都聽說了，在下蘇頌，還有子厚，玉昆，最近有了個想法。”蘇頌的聲音黯啞，但足以讓廳中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廷議之製為玉昆所建，雖無舊規，但行之有年，於國事裨益甚多。蘇頌這兩年，問過了許多人，都覺得有此一事，能集思廣益，以免三兩人剛愎害國，又能平複眾論，不至因黨爭而慢事，為大善之法。”</p>
儘管是必不可少的前奏，但蘇頌也沒有多說的打算，幾句話帶過，“所以近日玉昆與我和子厚就有了將此一良法，行之於天下的打算。州縣流官，不明鄉情，不知人事，倉促間上任，往往為胥吏所欺，若能集當地有望士紳於一堂，為之拾缺補遺，道明鄉裡人情過往，為治政安民之補，豈不大善？”</p>
蘇頌稍稍一頓，“而此法，便名之為議會。”他看著韓岡，“玉昆。”</p>
韓忠彥精神一震，立刻聚精會神起來。</p>
是議政重臣的那種議政，還是升鬥小民在茶館酒肆中的議政？韓忠彥很想知道，韓岡給予所謂的議員什麼樣的權力？</p>
韓岡點頭，接上去道，“議會議員，讚補州縣，不可為庸夫俗吏染指，必是習儒法，明聖教的士人方可為之。但人有賢與不肖，士夫自不能例外，故而議員，又必須是得士人之望者可以為之。故而韓岡有一淺見，供各位斟酌。”</p>
韓岡比了一個手勢，幾名堂吏就過來，將一本本活字印刷的小冊子發了下去。</p>
待與會重臣開始翻看，他就略略提高了一點聲音：“縣中議員，需本縣舉人可以為之，本縣秀才可行推舉之事。州中議員，需本州無差遣之進士或諸科可以為之，本州舉人可行推舉之事。”</p>
“縣中議員，自轄下城鎮及鄉中分區選出，依選區中丁口多寡而定議員數目，凡三百丁或五百丁可擇一人，若鄉中丁口不足，則歸</p>
並至其他選區，議員總數，不宜超過五十人，以免人多口雜，亦不宜少過三十人，以防有遺珠在外。軍州議會，其下各縣監亦是按照丁口多寡而定議員之數，總數亦如縣中。”</p>
“州縣議會每年定例在兩稅前後召開，監察州縣稅賦入庫，並共議下一年度州縣財稅使用。平常時，隻要有五名及以上議員提議，便可臨時召開議會，參加人數超過三分之二，所定決議便告有效。州縣審案，議員有權隨意旁聽，有六名議員同議，便可否決斷案結果，交由上一級衙門重審。議員有議政之權，有監稅之權，有否決之權，但朝廷所降諸法行之州縣，議員無權反對。若議員犯法定罪，便須奪取議員之職，終身不可再選。”</p>
韓岡簡要的將冊子上的內容介紹了一遍，最後總結道，“議會之製大略在此。其可行與否，以及細則，還須與諸位共同商議。”</p>
韓岡話聲落下，廳中一時無人接話，隻有刷刷的翻頁聲不時的響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