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何掌綸言奉帝尊（中）</p>

韓岡問太後的病情，這是情理之中，但他前麵一句剛落，後麵又補上了一段。</p>

“那些恐嚇病家，給自己預留退步的套話，就不要多說了。誰都知道怎麼回事。說實情！”</p>

醫生給病人問診，若有疑難重症，當然是會先給自己留個退步的餘地。說重點，救不回來不會被怨，救得回來那就是功勞。</p>

這是醫生自保的辦法，韓岡突然間這麼就捅破掉，安素之和雷簡的臉色都變了。</p>

章惇一口長氣出了來，這分明是讓醫官們不要把病情往重裡說。</p>

一直提起來的心，也放下來了。要不是這話隻有韓岡來說才名正言順，他早就想這麼說了。</p>

雷簡聞言，連忙站起，“太後是勞累過度了，需要多歇息，其實並無大礙。”</p>

安素之停了一下，低下頭，“相公放心，紮了針，太後很快就會醒過來。”</p>

韓岡點了點頭，對板起臉來的趙煦道：“臣看也是，太後隻是操勞過度，一時心力交瘁，故而暈倒。陛下也不必心憂，太後歇息幾日便好。”</p>

趙煦還沒話，朱太妃當下就念起佛來了，雙手合十，虔誠無比，“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那就好，那就好！佛祖保佑，當真是太好了。”</p>

她眼中的笑意一閃即逝，轉瞬就被眼角溢出的淚水給遮掩了。</p>

一手拿著汗巾擦眼角，一手又為太後掖了掖蓋得好好的被褥，麵容悲戚中帶著安心，死死壓著心頭的興奮。</p>

韓岡這話大半是要說給外麵聽。如果太後的病情過重，甚至沉屙難起，那呼應太後的朝臣們怕有大半就要改弦更張了。</p>

可人還在宮裡麵呢。韓相公再有通天的本領，當真是藥師王佛投胎轉世，也不能把太後拉到他家裡麵去照顧吧。</p>

不管心中如何作想，太妃表現出來的態度十分端正，宰相們看向趙煦，年輕的皇帝點點頭，悶聲悶氣道：“幸賴祖宗庇佑，太後無事。”</p>

得到了令人滿意的答案，韓岡就走到桌邊。</p>

低下頭看了看，雷簡方才站起來急了，手上的筆在開了個頭的醫案上滑了過去，寫過字的地方給墨水汙了大半。</p>

韓岡瞥了雷簡一眼，這位老相識真是個伶俐人。醫術不成，心術倒不差。這神來之筆，竟是一點煙火氣都沒有。</p>

雷簡點頭哈腰，忙不迭的道歉，“下官手誤，相公見諒，這就再寫一份。”</p>

“彆耽擱。”韓岡道。</p>

雷簡趕急趕忙的換了一張紙，將對太後的診斷報告寫好，安素之看過後，默不作聲的點頭認可。</p>

兩名醫官隨即簽名畫押蓋印，雷簡寫得又急又快，安素之倒是手抖了兩下才簽好。</p>

兩個小巧的銅紐官印沾了紅印泥正正蓋上，就如物勒工名，兩名翰林醫官就此為自己的診斷具結作保。</p>

韓岡站在桌邊，仿佛主人一般叫來主事的宦官，“楊戩，把醫案帶著。一同去太醫局，今夜就招在京的醫官來，一起斟酌一下如何醫治。”</p>

他這是半點也不留空隙，親自監視著把這白紙黑字往太醫局一放，太後的病情就再無可議之處。</p>

楊戩應聲過來，也沒有去顧及天子的顏麵，聽著韓岡的吩咐，將桌上收拾好，就連作廢的那張紙都一並收起。</p>

蘇頌靜靜的看著，他進來後就沒怎麼說過話。</p>

太後若無事還好，若有事，那可就要圖窮匕見，到最後不論是哪樣的結局，都不是他蘇頌願意看到的。</p>

不過從立場上，他必須要站在章惇、韓岡的一邊。如今的這個皇帝還有他的生母，實在是太不成話，若少了太後主持，讓天子恣意妄為，這好不容易才有幾分盛世氣象的大宋，轉眼就會盛極而衰。</p>

即然如此，他乾脆就放手讓韓岡去做。</p>

隻是看到楊戩收拾好醫案後，就老老實實站在了韓岡身邊，蘇頌這個老派人還是忍不住要搖頭。</p>

官家就站一旁，宰相倒把天家家奴使喚的滴溜溜的轉。</p>

這叫什麼事？</p>

君不君臣不臣，什麼體麵什麼講究都沒了。換作是十年前，也不至於如此。</p>

但蘇頌也能明白韓岡小心謹慎的心情。稍錯一步就是無底深淵，誰能不謹慎？</p>

如今君臣相忌，實在是可悲可歎。說到底，都是當年的那一場悲劇，才讓局麵走到了這一步。</p>

蘇頌也隻能盼著不要走到最後那一步。</p>

楊戩拿著醫案走過來，韓岡便不再多話，該做的事他都做完了。太後那邊，一時半會兒看起來也醒不了。</p>